西京动物园大王 作品

第 63 章

第 63 章

待秦守真到家之时,又听院中似有争吵,擡步进门只见她娘於妙香正坐在堂屋里,支使着祝知娴替她端茶倒水。

一股邪火顿时上来,她的娘那样对待她,此时却又有什么理由在这里对着她的人颐气指使呢?

“知娴。”秦守真先叫祝知娴。

“小真!”於妙香见秦守真回来,赶忙起身去迎,将人拉着进了堂屋:“哎呦,累了吧?喝点水。”

於妙香那杯水送到了秦守真唇边,她却没有去接,两行眼泪毫无征兆地滑了下来,她定定看着自己的母亲,久久不说一句话。

“小真?”

“你走。”

秦守真只蹦出这两个字,被至亲背叛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煎熬,秦守真担心於妙香再多留一瞬,她便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原谅。

“小真!”

於妙香去捧女儿的脸,她这瘦削的样子自然也叫她心疼。可是她又怎么敢违抗丈夫的命令呢?秦勇就是她的天。

“你为什么来?”秦守真将於妙香的手挡开:“你为什么来?你走。”

“你是我的女儿……”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女儿……我是你亲生的吗?为什么那么害我?你……”秦守真不想和她废话,将手里的药包和炙鸭往桌上一搁,推着於妙香就往门外走:“你走!这是我家,走!”

祝知娴见此自然要上前阻拦,只是不等她到二人身边,於妙香已是哭出了声:“我是你娘啊……”

秦守真泪如泉涌,她伸手抹一把脸:“有谁家的母亲丶有谁家的母亲会这么对自己的孩子!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你联合别人一齐骗我……你……”

只要一想起当日的场景,秦守真就浑身发抖。她听说母亲死讯的时候是何等的悲怆?她是有孝心的,不然也不会顶着风险也要去於妙香的灵堂为她守孝。可为什么她要拿这种事情来欺骗她?为什么她要默许秦勇对她做的一切?她恨她的母亲,因为她曾经是她最最温暖的后盾和倚仗;是回家时永远都在的那一声“累了吗”;是无论面对多大风浪都会告诉她“不用怕”的避风港湾。

现在她不要她了,她成了一个孤苦无依的漂泊之人。

秦守真掩面而泣,她是她母亲血脉的延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拒绝传宗接代已是第一等一的不孝;又屡次忤逆母亲的意志,乃是要被世人唾弃的白眼狼。那些书上的圣人之言犹如一座座巨大的高山,压得秦守真喘不上气,她想呼救,却没有一个人可以来救救她。母亲变了,在秦勇回来之后,她就不再是她了。从前那个勇敢丶坚毅丶智慧的女英雄失掉了她所有的性格和品质,完完全全地变成了秦勇的悬丝傀儡——这不是含辛茹苦将她拉扯长大的母亲。

曾经的秦守真想成为和母亲一样的人,现在的母亲想要秦守真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小真……”母亲的拥抱还是那么熟悉亲切。

“娘……离开秦勇……离开秦勇,好不好?”秦守真想要原来的那个於妙香回来。

泪水打湿了她的睫毛,染红了她的眼睛,秦守真还是小时候那个爱哭的秦守真。

“她是你爹呀。”

秦守真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每一次也都是这个答案,她的母亲在她和她爹之间选择了后者,而她则被无情地遗弃,仿佛过去的十八年只是她自己的一场幻梦。

“小真。”

祝知娴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清香,这种清香夹杂着淡淡草药味,一点点填满秦守真因悲伤痛苦到皱缩的心灵。她的手搭上自己的肩,秦守真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依赖感。

“那你走吧。”擦干眼泪,她的声音冷冰冰的,仿佛将自己关进了最深的严冬。

“小真,我是你的母亲啊!你要赶我走?”

“是秦勇让你来的?”明明悲伤极了,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他看我和顾公子有交,便觉得我有用了吗?”

於妙香哑口无言。

“你们这一家子可真是厉害,生个女儿全当作刀枪来使,没有男人要她去做男人,有了男人要她去做女人;要减田赋叫她去应考,要拉拢人叫她去联姻;要代她功名的时候她是乖女儿,要攀交权贵的时候她就是好儿子。好啊,真好,不愧是聪明的赘婿丶精明的商人,城里有个有钱的小姐叫他去吃绝户,老家有个糟糠妻当牛做马毫无怨言——我就想不明白了,”秦守真眯起眼:“为了他那个三寸半的东西,你们至於吗?”

“小真!”於妙香仿佛动了火气。

“你还记得怎样生气?”秦守真好像看到了什么笑话:“为了那个男人你倒是会生气了,对待我这个好儿子丶乖女儿倒总一副菩萨样子,多慈悲啊!好一颗普度众生的脱俗铁石心。”

“你……”

於妙香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激得秦守真喉头一紧,她紧拽着自己的衣摆,口上还是颤抖着说出:“泥菩萨也会落泪……”

祝知娴担忧地从身后将她揽住,却闻她又开口:“只可惜,两眼流泪,却不流情。”

秦守真别开头去:“你走吧,就当没生我这个女儿。”

於妙香深深望了一眼秦守真,良久才缓缓吐出几句话:“不要图方便就用冷水沐浴;那蟹子每回吃上两只便够了,吃完一定要喝姜茶……总挑灯夜读对眼睛不好;天冷了,鞋袜一定要换厚的,不要赤着手就去塑雪狮,月初记得要穿深色的衣袍……”

“行了,快走吧。”秦守真垂着眼,再没有看於妙香一眼。

祝知娴忽然觉得於妙香像是老了十岁,她行至门口时,又回望一眼,这才跨出门槛,转身消失在祝知娴的视线之中。

“知娴,能替我母亲……替她,叫顶软轿吗?”

祝知娴点头,临走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她,秦守真向她招手,她这才追了出去。

三进的院子里安安静静的,秦守真滑到椅子里,只觉得疲惫极了。

待祝知娴送於妙香上轿,将银子给那轿夫结清,这才回到宅中。秦守真已经料理好了两菜一汤外加一盘炙鸭,整齐地码放在桌子上。

“你买了炙鸭?”

“嗯。”

“你特意去宝和楼买的?”

“嗯。”

她心情却是差到极点,祝知娴低下头,也不知该如何劝她。

“其实……”

祝知娴能清楚地感觉到,秦守真对母亲的感情很深。

“其实,毕竟是血脉相连……或许也不必……”

秦守真没回应。

“一家人……总是团团圆圆的好……”

“团团圆圆?”秦守真停下筷子:“怎么?你方才被她支使得很开心?”

“什么……”

秦守真压住窜升上来的怒火,她不想将气撒在祝知娴身上,替祝知娴夹了一块炙鸭,秦守真强挤出一丝笑意:“我的家务事,你就不要来置喙了。”

“我有些担心你……”祝知娴低下头,秦守真的反应让她放松不少:“方才你的母亲同我说了一些往事……她哭得很伤心……我晓得你受了很多委屈,这么多年也很辛苦,但有些事情,她也是迫不得已……你自是可不与秦老爷往来的,但又如何能要求她也这么做呢?对她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放弃哪一方都是锥心的痛……小真,这么做……是不是对她太过残忍了?”

“残忍?”秦守真缓缓放下筷子,一双眼睛已然落到了祝知娴身上,眸中或晦暗或明朗:“你是担心我,

才对我说这些的么?”

“你也很难过不是么?”祝知娴抑制着想要去抚慰她的双手:“……为什么非要折磨自己呢?”

她还是没好意思说出那句“我心疼你”,只是用她温柔的视线去看她苍白的面孔,她不想让这张脸上出现任何痛苦的神色,更不想她变得像她一样孤苦无依。颤抖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手上,冰凉的触感与那日的滚烫判若两人:

“把人接回来吧,不要折磨自己了,好不好?”祝知娴柔声细语,仿佛春风拂过。

秦守真看向她虚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你以为你是谁?”她将手抽回:“你担心我?你凭什么担心我?你又有什么资格担心我?你以为你很了解别人吗?你以为我会感谢你吗?你倒是很喜欢那个女人,这么喜欢她就跟着她一起走啊,还在我家做什么?吃我的丶喝我的,胳膊肘却要往外拐,向着别人说我残忍,还美其名曰担心我。祝知娴,你担心我什么?你都知道我的什么?是谁给了你自信让你对我摆出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秦守真的胸腔剧烈起伏着:“搞清楚你的身份,你是我赎回来的,我让你做妾你就是妾,我要说你什么都不是,你就什么都不是!担心我,你也配?”

祝知娴心里生出一阵抽痛,她没有父母,亦渴望亲情;秦守真与母亲决裂分明是那么的痛苦——却不料好言的劝慰竟弄巧成拙:

“不,你听我说,小真……”

“不要叫我小真!”秦守真指着祝知娴的鼻子喝道:“你既和他们是一夥的,叫得这么亲热却是在恶心谁?我对你仁至义尽了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我哪点对不起你?家里的活计我叫你沾过手吗?你看病花了那么多银子我有说过一个‘不’字吗?为什么要帮他们说话?为什么都帮他们说话?为什么他们永远是对的?为什么全都要来指责我?你们一个二个丶全都是帮凶,想吸我的血丶吃我的肉,还要打个为我好的幌子,你们真无耻……”

“小真……”

“我说了你不配叫我!”

“我只是不想你难过……”

“够了!”秦守真用衣袖狠狠一擦眼泪:“你说这话之前就不能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说什么不想我难过,我难不难过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是以为我好控制是吗?如果我是一个男子,你今天敢这么同我说话吗?你们全都是一样的,因我是个女子就活该你们欺负。月桂,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应该还在那万花楼里接客呢吧?可真应了那句话,婊子无情。”

一句话让祝知娴的心坠入万丈深渊,她本是好意,却让她觉得逾矩。是啊,她明明只是秦守真赎回来的一个玩意,有又什么资格去质疑主人的行为?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丶不该将她视作与其他人不同的存在,更不该奢求那些遥不可及的虚幻东西,主就是主丶奴就是奴,这个道理她明明早就懂得——只是她自不量力,井底的□□竟也想着飞上青天,粉身碎骨便是她的下场。

祝知娴垂下眼睫,强忍着不要落下泪来,或许这能维持她仅剩的一丝自尊。

“我给你赎身丶供你治病,不是我欠你的,你今天拥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我心血来潮的大发慈悲罢了。所以我最后再告诉你一次,不要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秦守真说完,转身出了大门。

祝知娴不知道她干什么去,只是桌上的餐食根本没有动过几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