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动物园大王 作品

第 61 章

第 61 章

秦守真带着月桂瞧了病出来已到了傍晚,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街边的小摊上飘来阵阵炊烟。她们家里没有仆役,倘使现在回去准备吃食,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咱们在外头吃?”

秦守真手里拎着月桂的药包,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那朱红色的光线擦过她高窄的鼻梁,在如玉脸颊上印出一片三角形的高光。月桂不知道“美人如玉”的天才比喻是谁先发明的,只知这“如玉”二字实在与眼前之人合宜,但因着她半晌午时丢掉了多年佩戴的香囊,此时整个人被淡淡的烟火气笼罩,又使她显得世俗又真实。

“好啊。”月桂轻声答道。

她昨日要了秦守真的身子,虽然秦守真没有要她负责的意思,但一种无形的压力还是笼上了她的心头,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但每每看向秦守真时,月桂总会感到心虚。

“你想吃什么?”秦守真的声音淡淡的。

“我都行……你想吃什么?”

“京城的饭菜不合口味,对我来说吃什么都一样。”

月桂想起半晌午秦守真做的饭食来,那口味确实与京中的菜肴大不相同。

“不若……吃炙鸭?”

炙鸭口味中正平和,该是不会出错的选择。

“好,你带我去。”

月桂称花魁时,独爱吃那隔万花楼一条街的宝和楼炙鸭,后来日子紧巴了起来,倒是许久不曾吃过了。

她带着秦守真一路往宝和楼行去,那人安静,一路上不曾有话,她也便没有开口。紫金河畔鳞次栉比的秦楼楚馆华灯十里,波面上映得点点红光如同银河绚烂。宝马雕车丶画舫兰舟,往来熙攘;腻脂珠贝丶金粉椒香,伴笙歌绕梁。前几日她月桂还是这软红香土中的一簇尘埃,而今视之,却也感慨。

秦守真自然也有些体悟,少时家中不过一间茅屋,简陋得几乎不能遮风挡雨,夜晚有蛙声月明,有风雪呼啸,还有那大屋里母亲在灯下缝缝补补时,如豆灯光在墙上打下来的巨大剪影。她幼时没想过能走出村子,少时没想过能离开永安,而今却能如此自然地目视这京城繁华,这故事听起来可不叫人热血澎湃吗?

“哎呀!抱朴贤弟!”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秦守真回头,崔学博见了她似是很高兴,只不过一旁立着的秦日恭面色算不上好看。

秦守真立刻反应过来:“哎呀这不是崔公子吗?请来见礼!”

“你前两天倒是上哪去了?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岔子,又替你担心了好久。”

担心?秦守真看向崔学博口中的那个“们”——秦日恭满脸不屑,那五官皱起的幅度分明在说“你没出事真是苍天无眼”。不过秦守真根本懒得理他,笑嘻嘻地同崔学博搭话:

“有个朋友那里出了些状况,我便在他家住了两天。事有些急,倒是忘记同崔公子打招呼了。”

“哦哦,原来如此,”崔学博看到月桂,又看到秦守真手里的药:“我同你说的那个许大夫怎么样?不赖吧?”

“崔公子说的那自然是最好的,相信月桂她不出几个月便能痊愈了。”

“嘿嘿,你抱朴贤弟的事情便是我崔学博的事情,今后有事,尽可找我!”

秦守真不知崔学博发下了效仿刘关张的宏愿,听他说这话嘴角不由抽搐。该是秦日恭又憋了什么坏招,秦守真狠狠剜了秦日恭一眼,殊不知这眼神在秦日恭那却被当作了挑衅。

“崔公子,您不是急着吃炙鸭吗?我们快走吧。”

他回瞪了秦守真一眼。秦守真鄙夷,秦日恭这种莫名其妙的“争宠”感却是从何而来?

“哎,你们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们要去吃炙鸭,不若一起前去?”

崔学博真诚邀约,又恼了秦日恭暴跳如雷。只听秦日恭夹抢带棒的话脱口而出:“是啊,炙鸭乃是京城特有,想必抱朴老弟从前没有吃过,不若借此机会好好尝上一尝呢。”

秦守真忍住了白眼的冲动,她是在烦秦日恭这种虚伪做作的人,於是干脆地扬手:“崔公子好意在下心领,只是今日有约,要往那得月楼一聚,炙鸭这样的人间至味,只好等下次自己来吃了。”

“哟,还约了人?什么人能比崔公子还重要?我提醒你一句,过了这村可就再没这店了。”

秦日恭存心不想崔学博与秦守真“饭桌会谈”,秦守真也不喜欢和外人一桌吃饭。二人目的一致,於是秦守真也干脆顺着秦日恭说下去:

“德和兄说的哪里话?”秦守真拉起了月桂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只是在下今早便答应了内人去吃得月楼,又怎好临时变卦呢?”

“哦,原来如此,”崔学博一脸我懂我懂的样子:“倒是我唐突了。”

“崔公子一番好意,在下受之有愧。”

“无有什么愧,”崔学博攒拳:“都是兄弟,我们改日再聚就是。”

“崔公子说的是,如此小弟告辞,”秦守真一捏月桂的手,笑得温暖:“桂儿,我们走?”

月桂噎了一下,终没有说话,任她牵着离开了。

“哎呀,真是情真意切。”

崔学博看着一对伉俪远去的背影,不觉连声赞叹,这也让秦日恭愈发憋闷起来,真是恨不能给那个装模作样的小子来上狠狠一拳。他初识秦守真时,那人也是这样的表现,不然也不至於让他以为这人好拿捏。

待到行得远了,月桂才感到手上的力道松了,有些粗粝的感觉骤然消失,月桂转头觑她,她实在消瘦,双颊都有些凹陷。

“我本名不叫月桂。”

方才她听见她的称呼时便有些难受,她不喜欢这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过去身份的花名。

“嗯?”

“我叫祝知娴。知礼守节的知,仪静体娴的娴。”

“知礼守节丶仪静体娴……”秦守真重覆一遍,似是在玩味这两个词中的含义:“那我今后叫你知娴?”

“嗯……”月桂低头,知道她本名的人很少,她亦不乐意轻易将此告诉别人,就连包了她三年的王道城都以为她本名和月或者桂有关。

“那……知娴,我们去得月楼?”

祝知娴微微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知娴”二字从秦守真的口中说出来时带上了一种特别的温柔气息。明明秦守真待她时,冷漠的态度更多。

二人进了得月楼,小二赶忙上前招呼。秦守真花钱不吝啬,带着祝知娴上了二楼的雅间。天色依然全黑,东湖街上火树银花不夜天,自二楼的视角可将街上往来的行人尽收眼底,不同於紫金河边的莺莺靡靡,做手艺的小贩和酒肆餐摊林立,一道道骑楼终年张灯结彩,自给人一种海晏河清丶天下太平的错觉。

祝知娴点菜还是力图中正,只恐太甜太齁或太咸太淡又叫秦守真吃不习惯。秦守真倒是做起了甩手掌柜,只是从二楼的小窗探出头去,也不知在观察些什么。待小二拿着菜谱出门,祝知娴才开口相问:

“秦公子?您在看什么呢?”

秦守真回头瞟了她一眼:“叫我小真吧。”

“哦,小真……”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秦守真狠狠瞪了一眼楼下那个跟她对视的男装女子,顺手带上了小窗。

“做什么……”

“我就那么多钱,此榜能不能中另说,总不能坐吃山空。”

祝知娴皱起眉头,说起的谋生的手段,除了以色事人她亦不会别的,不知秦守真此言却是何意。

“我手里的馀钱还够开一间铺子,你若是有兴趣,替我经营如何?”

“铺子?”祝知娴过去最多听那些商人说过一些生意场上的事情,对於真正的经商还是一窍不通的,於是赶忙摆手道:“这恐怕不行,我不会这些……”

“我也不会,可以边做边学。”

但那投进去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若是有什么差池,亏个血本无归又怎生得好?

似是看出了祝知娴的疑虑,秦守真笑道:“我也没想着赚什么大钱,只要有个进项就好。”

“这……”祝知娴思考了许久,终於还是相问:“你想要开什么铺子?”

“我们永安的菜式,与京中的大不相同,我那个爹此次进京大约也是想把酒楼开到京城里来……”秦守真有些殷勤地替祝知娴斟了一杯酒:“我原不知道你和明月小姐还有那样的渊源……”

祝知娴有不祥的预感。

“明月小姐身份特殊,该是也想发展些产业的,你看……”

“这……”祝知娴只觉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大够用:“这能行吗……”

“你可先去问问,说不定她就肯呢?”秦守真端起酒和祝知娴面前的酒盏碰了一下:“你不是也想找些事情做吗?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能不能行?”

见祝知娴不语,秦守真将那酒盏塞到她的手里,将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就这么说定了,今后我就指着你发财啦!”

祝知娴就这那酒抿了一口,欲停杯之时,却见秦守真的目光满是期待,犹豫一下还是低头喝完。

实则以秦守真与顾敬生互知底细的关系,倒是不必非要祝知娴去和赵明月说,只是秦守真总觉得祝知娴需要一些事情来做,这样才能使她与过去的那个“月桂”彻底划清界限,大大方方地以“祝知娴”的身份重获新生。

“对了……”秦守真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小锦袋来:“明月小姐和顾公子快要成亲了,你将此物带去,也算聊表心意。”

祝知娴打开锦袋,只见里面一对小小的印章,一只刻“百年”,一只刻“好合”。礼物虽小,且不是什么名贵的材料,但从那手工精细的程度上来看却十分有心。

“这是……你刻的?”

“嗯,”秦守真稍显得意:“以我们这财力,也送不起什么贵重的玩意,倒不如这亲手刻章来得亲切,礼轻情意重嘛。”

祝知娴又对秦守真有了新的认知,她这心思倘使放在钻营上,也该能混个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