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荡夜鹭 作品

第26章

“你喜欢阿七吗?”夫人又抛出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吓得螽羽双腿发软,一下跪在地上。

“绝无此事!”

“这样吗?……哦,这又是‘不可言说’的了。瞧我,净是问些你不能答的东西。”

螽羽有些明白了,夫人这是在刺探她、嘲讽她呢。

所幸她算是没有答错。

“我也不明白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不该说,也不懂什么男女情爱,”南南天真烂漫地说道,“但我知道,我最喜欢夫人和老爷了!”

“你不喜欢你的六右哥哥,不喜欢二左吗?”夫人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有些逗弄的意思。

“喜欢呀!不过……是不是女子不该说喜欢那些外院的男人啊?”

“没事,这里又没有外人。”夫人哈哈笑起来,又问,“那你是更喜欢阿右,还是更喜欢阿左?”

“嗯……阿左吧,他毕竟一直在府里嘛,右哥他一年到头才回来几次……”

螽羽走到雨里去,在盛开的花丛中择了几朵茉莉。

雨水将她发烫的皮肤浇凉了,心也终于静下来些。

她回到亭子里,将茉莉放到温热的茶水中,斟一杯奉与夫人。

“嗯,好香!果然我就是个粗人,比起茶叶我还是更喜欢花香。”夫人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又抽出帕子擦了擦她发丝上的雨滴,“南南,多取两把伞过来,拿新油纸的,那伞骨架子轻,拿着趁手。”

螽羽放下心来。

——看样子夫人对自己先前的回答是满意的。

夫人擦完她的头发上的雨滴,又擦她的脸。夫人下手没轻重,螽羽当然也不敢表现出不适,只能任凭夫人揉搓。

夫人忽然“噗嗤”笑了声。

“对不住对不住,我把你的胭脂抹花了。”

说着,夫人用指尖轻轻去抹她脸上的水粉与胭脂,将它们揉匀。

螽羽很久没有被人轻柔地抚摸过了,随着夫人指尖划动,皮肤上泛过一阵激灵,同时却又不自觉往夫人的手心里贴过去了些。

“多漂亮的一张小脸,怎有人舍得糟蹋了这般好的宝贝?说来我听老爷说起过,你父亲也是个仪表堂堂、德才兼备的美男子呢。”

“我父亲?”螽羽惊讶地抬起眼睛。

“这……我又乱说话了,”夫人道,“老爷应当是怕提起你的伤心事,所以不曾与你多说吧?”

“太太,我想听父亲的事,求您与奴婢多说些。”螽羽恳求道。

“唉。你父亲当年在江淮查勘,官位是……什么什么给事中?”

——螽羽有些许印象,父亲应当是兵部给事中。

“老爷那些年开始琢磨捐敬军需之事,常在应天府走动关系,彼时与你父亲有过几面之缘。听说你父亲对老爷支持军用的想法是极为赞成的。”

夫人看了看她的面色,继续说道:

“老爷说你父亲是个好官,为人清正,竟连几百两银子的‘冰敬’都不肯收——虽然我对其中门道并不了解,不过这说明你父亲是个不收受贿赂的清官,我想肯定是没错的。老爷还说,你父亲有治理民生的实才,又有作诗吟赋的文才,只可惜不会‘做官’……”

螽羽的眼泪簌簌而下。

“蝈蝈,你说老爷所谓的‘不会做官’是什么意思呢?”夫人困惑地歪歪脑袋,过一会儿,才注意到螽羽早已泪流满面。

她连忙捧住螽羽的脸,用帕子擦掉她的眼泪。

“我果然又说错话了!哎呀……”

螽羽啜泣着摇头:

原来老爷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并且相信她的父亲是个好官,因此才会愿意赎买她——

这是父亲留给她最后的照拂。

父亲不愿“和光同尘”,以为这个世道容得下不愿欺上媚下、蝇营狗苟的人,他回京时,从没有给那些惯例要收养廉银的高官们敬奉一毫一厘……这才是他家破人亡的真正缘故。父亲是不会“做官”的。

她曾经深深地怨恨父亲,这份怨恨至今也不会彻底消弭无踪。

如果父亲能稍微弯一弯膝盖、曲一曲脊背,学一学如何“做官”,他们家怎么会沦落到如此下场!

可是毕竟……

毕竟她也因此得救了。

见螽羽越发恸哭难止,夫人将她抱进怀里,拍着她的背慌张道:“你身子弱,可别太伤心哭病了!端午节马上到了,明天我还要教你包粽子呢……”

她的脸贴在夫人胸口,想起孩提时母亲也这样抱着她安慰她,一时更是止不住要大哭起来;可又听夫人说这样可爱的话,便破涕为笑了。

【拾陆】请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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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里的好光景不过一二个月,吃枇杷、吃樱桃、吃杨梅,转眼到了初夏的梅雨时节。

今年的阴雨比之往常更为长久连绵,民间很快便有声音,担心水患要来了。

夫人坐在院廊下看着雨。

院子里已经积蓄起一层水来,再多,就得叫人来疏通了。

天上看不到太阳,只有阴沉沉的潮湿的灰云,连带着本来翠意浓郁的庭院也失了颜色。

南南从庄子上抱了几只小鸭子小鹅放到院子里养,黄嫩嫩的一团小东西,在院子里游来跑去、东啄西啃,很是烂漫可爱,倒成了能够博人一笑的稀罕玩意。

夫人看着侍女们用杆子逗小鸭玩,脸上也多了些笑意。

还没等她兴致起来,胡二左却又进来作揖了:“太太,徐秀才来看望您。”

“不见。”夫人摆摆手。

“说是替县太爷来问安的。”

“不见。你且招待着。”夫人坐回藤椅里,“跟前头一样,就说我病了不便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