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小C 作品

第24章 天道忌盈

元韫浓不想打搅自家爹娘,找了个时机便拉着裴令仪,说是约了郑女幼看花灯,便溜走了。

惠贞长公主对着她背影喊:“街上人多,你仔细着些,早些回家啊。”

“知道了阿娘!”元韫浓头也没回。

岐国公无奈摇头,“这丫头。”

长街喧阗,枝叶徙靡,花灯各式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醉仙楼今日热闹非凡,飞檐斗拱上悬挂的铜铃随风轻摇,发出清脆声响。

郑女幼早早地在醉仙楼订了雅间,等候元韫浓来。

她等得不耐烦了,就带小鬟在醉仙楼下等,望眼欲穿。

见元韫浓带着裴令仪来,她还撇了撇嘴,“他怎么也在啊?我还以为就我和你,聊些姐妹私话呢。”

“这有什么的,清都在你就有话不能说了吗?”元韫浓上前勾了一下郑女幼的耳坠调笑,“怎么还跑下来等我了?”

虽然也不至于说多冷,但秋夜凉,露水重,也易着凉。

“我可不像你,一下子就病倒了,我身体可健康着呢。”郑女幼笑,“我等你那可是望穿秋水,可你一直不来,我只好跑下楼等你来了。”

“哦——”元韫浓拖长了调子。

她作势去勾郑女幼的下巴,“那我可不能辜负了美娇娘,不能叫她等我等到红颜半老白发新了。”

郑女幼笑着躲,“少打趣我了。”

她又眼尖地瞥到元韫浓耳垂上的新月耳坠,眼睛一亮,“这是新的耳坠吗?你让人新打的?”

她凑过去仔细看,样式玲珑可爱的弯月耳坠,随着元韫浓侧过脸的动作摇晃。

衬得元韫浓愈发面色雪白,眸若秋水,犹如明月白露一般。

“唔,好看是好看……”郑女幼含糊不清地评价,“但那是因为你脸好看吧?荆钗布裙你穿了也好看啊。”

“怎么买了个月牙?”她问,“中秋佳节,人家都求个团团美美,你倒好,戴个新月出来了。”

裴令仪的身形僵硬在原地。

元韫浓说道:“天道忌盈,事事留余尽,则造物不能忌我,鬼神不能损我。”

她看了一眼裴令仪,“知我命薄,这是赠我之人替我着想,留了一线余地呢。”

“原来有这个寓意的。”郑女幼点头。

“可不是吗?”元韫浓说。

郑女幼将元韫浓的耳坠拢在指掌间,咦了一声:“我的好四娘啊,你可莫不是被人骗了吧?”

元韫浓扬眉,“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这耳坠瞧着可不是什么宝玉,是个不值铜钱的劣质白玛瑙。赠你之人,可见是个嘴甜心苦的家伙。”郑女幼道。

裴令仪的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侧,手掌不自觉地攥成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目光有些空洞地凝视着地面,像是在看自己的脚尖。

郑女幼再仔细看看,又哦了一声:“那好像也夸张了些,这白玛瑙瞧着倒也没那么不值钱,能算几十两吧?胜在款式了,瞧着像那些公子哥会拿来哄人的。”

元韫浓轻叹一声:“玛瑙便玛瑙吧。”

裴令仪有些麻木地抬起头望向元韫浓,“阿姊?”

元韫浓牵起他的手,目光平静地看着前边,“千金难买我高兴呢。”

“我都饿了,快些上楼吧。”元韫浓对郑女幼道。

郑女幼这才想起来,走到前边,“也是,快来吧,每逢佳节这醉仙楼的席面可难订了呢。”

“那是自然,京华最好的两家酒楼不就醉仙楼和近水楼台吗?”元韫浓笑,“近水楼台在金明池边上,就醉仙楼在京华中心,求路近的可不就都来了吗?”

金明池集军事演练、皇家游宴和百姓观赏为一体,位置不在京城中心。

因此近水楼台也离得远些。

两家因为方向不同,所以平日里通常是相安无事的。

元韫浓想想都知道这两家酒楼多赚钱,整得她也动了脑筋。

郑女幼应和:“那是啊,而且今日这一带全是花灯。我订这席面可不容易,提前了两个月派人来订的。”

裴令仪跟随元韫浓往前走,上了三楼转角时,轻声道:“阿姊,我不是故意买品质不好的白玛瑙的……”

“我知道。”元韫浓平静地打断他,“其实那白玛瑙品质还行,价钱也不低吧?只是女幼见惯了好东西,才瞧不上罢了。”

郑女幼既然瞧不上,那在身为郡主的元韫浓眼里,自然也是瞧不上的品质。

裴令仪见过元韫浓的妆匣,琳琅满目的金玉首饰。

像是他送的这种价值的,大抵是戴过一次就会被压箱底永不启用的程度。

那对耳坠从买来材料和打磨,裴令仪花了百两的银子。

元韫浓知道裴令仪当然不会是故意的了,这必然是裴令仪能买到的最好的。

毕竟他这个清河王是空有头衔,没有实权。

惠帝既不让他回清河王府,也不让他继承裴氏部曲,也不发他月俸。

他现在每月领的月例,还是国公府按照

公子小姐们的标准给他的。

每月不过二十两,他在国公府才待了一年不到,加上自己的吃穿用度,攒下这点实属不易。

毕竟他先前过得着实可怜,吃不饱,穿不暖。

囊中羞涩到这种程度,还辛苦攒了那么久的钱给自己买了中秋节礼物,元韫浓觉得裴令仪有真这份心便足矣。

再说了,这礼物元韫浓很喜欢。

她喜好奢靡,但也不是不喜欢这些小小意趣。

裴令仪犯不着为了这点事情自卑。

裴令仪却抿了抿唇,“我日后,会买更好的。”

“这个我就挺喜欢的。”元韫浓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行人走到雅间前面,却碰上了另一行人。

面面相觑,一片寂静。

对面温婉端庄的少女身后,站着两个男子。

一个星眉剑目,轮廓分明,许是方才从演武场上下来,眉宇间还有薄汗,身着狩衣,精神峻秀。

一个身着华服,胸前金丝绣有瑞兽,风度翩翩,仪范伟丽。

裴令仪面无表情地看着前边的慕水妃、沈川和慕湖舟一行人,心想:真不巧。

元韫浓也有些意外,笑道:“真巧。”

慕水妃略显诧异,“韫浓妹妹……”

“早前约你今日出来小聚,却推脱说是早早地约好了,还想是谁呢,原来在这里。”沈川笑着打趣。

“这不正是缘分吗?还是遇到了,怎么都是团圆。”慕水妃提议道,“要不要一起吃呀?”

元韫浓看向郑女幼,“你怎么看?”

郑女幼悄悄往隔壁间瞥了一眼,发现他们订的雅间更大,于是欣然同意:“好啊。”

“阿姊,我瞧三皇子像是有忙事呢。”裴令仪温声道,“三皇子,是这样吗?”

慕湖舟有些心不在焉,避开元韫浓望来的视线,“确实是……”

元韫浓今日一身鹅黄高腰襦裙,一双团金绣鞋,轻柔似云霞的披褂。

眼角眉梢藏秀气,顾盼生辉,灵蕴盎然。

犹如蟾宫折桂的仙子般。

即使是慕湖舟不去看元韫浓,元韫浓也像是本身就会散发出光辉一般。

沈川却笑:“哪儿的事情?三皇子今日可是闲人,况且他同韫浓也是有阵子没见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慕湖舟只好说:“……也没什么忙事。”

六人便这样一起坐下吃饭。

桌上珍馐美馔,上来的菜多数也都是元韫浓平日里愿意多吃几口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桌上哪位的意思。

小二端上一道浑羊殁忽。

这菜是指外皮烤得金黄油亮,滋滋冒油的羊,羊腹中填了只鹅,鹅腹中又填满了精心烹制的糯米饭,吸收了油脂与肉香,拌着香菇火腿红枣什么的,五味调和,口感丰富。

这道菜原本只有王孙贵胄才吃,也只有这些人吃得起。

看来这醉仙楼背后之人,也不简单呐。

“这菜样在宫里头也是少见的,韫浓快些尝尝合不合口味?”慕水妃笑着说道。

她说着就唰唰唰夹了一堆到元韫浓碗里,堆起尖。

元韫浓欲言又止。

裴令仪将自己的碗和元韫浓换了一下,微微皱眉,“阿姊吃不了这么多的。”

吃多了难消食,元韫浓体弱,脾胃不和,哪里能吃这些?

元韫浓笑而不语。

这走向也不错,裴令仪已经开始了,见不得慕水妃待旁人好而忽视他。

虽然目前她自己的计划有所变化,目标转向慕湖舟了。

但是裴令仪还是可以同慕水妃一块的。

“那韫浓可有什么喜欢吃的?我再叫人上。”慕水妃问。

元韫浓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她嘴挑,但一问又说不出什么喜欢不喜欢。

裴令仪却说:“阿姊喜欢鲜鲫芹菜羹。”

郑女幼对这道菜也赞口不绝:“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

沈川玩笑:“这菜确实好,便是夏日胃口差,也能来一碗。如今秋高气爽,怕是店家也要供应不求了。”

“有钱使得鬼推磨,沈大哥若真心想要吃,派人千金求一菜,传出去也是美事一桩呢。”元韫浓促狭地眨了一下眼睛。

“韫浓妹妹是要我成文人墨客的笑话了。”沈川无奈摇头。

慕湖舟道:“将鲜活的鲫鱼切成银丝煲脍,再用碧水涧旁的香芹熬成羹汤。鲫鱼鲜美,肉质细腻。若是想吃,去买来就是。”

慕水妃一愣,“可这是近水楼台的招牌菜,只他一家有的,这醉仙楼怕是没有。”

“确实。”沈川颇为可惜,“也尝过不少旁人家做这菜,都没有那个味道。”

裴令仪暗自勾起唇角。

“我又不是非得吃近水楼台的鲜鲫芹菜羹,清都随口一提罢了。”元韫浓叹气,“我爱吃清风饭,吃这个也行。”

沈川点头,一本正经道:“鲫鱼多刺,中秋良辰,可别浪费在挑鱼刺上。”

近水楼台的鲜鲫芹菜羹哪来

的鱼刺,早就被剃干净了,沈川只是开个玩笑。

裴令仪却不冷不热道:“鲫鱼哪有鲥鱼多刺?”

“鲥鱼味道也美,只恨鲥鱼多刺啊。”元韫浓又叹气。

慕水妃被逗乐了,“吃个饭而已,怎么恨上鲥鱼多刺了?”

她又问元韫浓:“这天气也没那么热,热菜还没吃几口呢,就吃清风饭,会不会伤了脾胃?”

清风饭是水晶饭加了龙脑末,又加以冰镇,都是消暑来吃。

清凉细腻,香甜淡雅。

味道是好,就是如今已是秋日了,天气渐冷,她唯恐元韫浓吃了伤身。

裴令仪皱了皱眉。

他本还想劝元韫浓两句,天气转凉了,还是别贪凉吃清风饭了,但又怕扰了元韫浓兴致。

元韫浓在国公府想吃了也吃不着,惠贞长公主这种时候都盯着她,生怕她又病倒了。

好不容易到外面了,自然要吃。

“水妃姐姐,我就尝一点点,解个馋而已。”元韫浓晃了晃慕水妃的手。

慕水妃马上就答应了。

“快快去叫人做来。”慕水妃忙让人去做。

裴令仪叹了口气,慕水妃是指望不上了。

清风饭被端上来,糯米晶莹剔透,被点缀着碎松子和果子,又淋了浆酪。

裴令仪立即替元韫浓盛好了分量端过来,递到元韫浓手上。

多吃几口是不行了,元韫浓瞪了他一眼。

裴令仪低头,假装浑然未觉。

郑女幼倒是吃得挺开心的,端起酒杯浅酌一口:“醉仙楼的厨艺在京城堪称一绝,不虚此行。”

“除了近水楼台,京城也没有酒楼能与它有一较高低之力了。”慕水妃赞同。

几人谈笑。

沈川正奇怪自己好友今日怎么如此安静,问:“三皇子今日话怎么如此少?可是处理公事累着了?”

慕湖舟笑容有些勉强,“无碍,只是有些走神罢了。”

“中秋节走神?那可得自罚了。”沈川打趣。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但慕湖舟却真倒了酒,自罚一杯。

可见慕湖舟是真不在状态了。

元韫浓眸色渐深,看着慕湖舟,“劳烦表哥替我取一下那头的五生盘,我够不着。”

五生盘是被切得薄如蝉翼的牛、羊、猪、鹿、熊肉的生肉片,配以材料自行调味。

她不爱吃这种,只是试探慕湖舟反应。

那道菜就在慕湖舟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