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虏安敢如此!”苻坚一拳砸在城垛上,手指被粗糙的砖石磨出血来,肉体的疼痛让他又沮丧起来。
“悔不听景略与吾弟之言,以使白虏如此猖狂!”
左将军窦冲第一个出言道:“陛下,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请陛下准许臣出城,挫贼锐气。”
“父王,左将军本部人数不足,贸然出城,恐难致胜,如要出城,请陛下加派兵马,长安首战,一定不能输。”
国家到了这个地步,太子苻宏也不需要再避讳什么,当即出言。
实际上,自从苻坚率军讨伐姚苌以来,所有的军国重事,全都要经过苻宏之手,这个太子,等于同时兼任了尚书令和大将军。
“中垒将军徐嵩!”
“臣在!”一个二十多岁的英武将军挤上前来。
“汝领本部人马,跟上左将军,一切都听他指挥!”
“唯!”
“窦卿,此战不要汝歼敌多少,只求胜,懂吗?”
“臣必不辱命!”
右将军徐成进入尚书台后,徐氏部曲全部归了徐嵩,虽然这两部在攻打姚苌的时候,损兵折将,实力被大大削弱,但剩下的可都是百战精锐,其中好些将士就是冯翊人,战意浓厚,又是百战余下的精锐。
窦冲对于这一战,信心很足,天下能拦得住他的,还没几个。
慕容冲十万人马,分三部,在长安东、西、南三个方向立寨,自己的中军设置在长安城南五里处。
对于这一场鼓舞人心的战斗,窦冲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带五千铁骑,出西安门,直往慕容冲中军扑去。
“左将军段随,你的宿敌来了,窦冲,汝敢应战否?”
终于开战了慕容冲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
“殿下,窦冲麾下皆溃军而已,臣此番出战,必取他首级。”
皇太弟点将,段随不能不应,虽然几月前,大荔一战,他带着两万人,几乎三倍于敌,还是被窦冲杀得灰头土脸。
本来慕容泓要杀他立威,结果慕容泓比自己死得还早,慕容冲并没有责难于他,反而让他官复原职,将他的部众发还,现在,到了他报恩的时候了。
鲜卑人中军大寨里至少能容纳五万人,铺陈得非常之大,东西几乎有五里之阔,其内人嘶马鸣,好不热闹。
窦冲停在寨前二里处,他麾下全是骑兵,并不好直接攻寨,只是遣士卒上前,叫骂不止。
不到一刻钟,燕军大寨三处大门洞开,先是骑军奔驰而出,又是步军或提刀盾、或持长枪、或负弓箭,鱼贯而出。
“杀贼!”
仇人相见根本就不用多话,燕人分三路包抄而来,窦冲也不示弱,举起手中黝黑的长槊,大喝一声,第一个打马而出。
终究还是杨渠川之战,秦军损失太重,原本一千宝贝铁骑,最后只剩下三百余,就算和徐嵩合在一起,也只有五百甲骑。
而对面的燕军,吃了几次甲骑之苦,连番大胜之后,缴获不少,自然也跟着开始组建甲骑。
段随就是最积极的一个,吃过大亏的他当然明白,甲骑只有甲骑能够对付。
他个人所掠的财货,几乎都拿去与其他部族交换马甲,拼拼凑凑,修修补补,也有了几乎五百人的规模,一直当做宝贝一样厚赏优待。
首战关乎全军士气,又是老对手窦冲,段随一点也不敢马虎,在寨中整顿好军马,中路以甲骑为先,后有五千精骑,左右两翼各领三千轻骑,又点了五千步军作为后盾。
不管双方将帅如何布置,最先开始的,必然是甲骑的冲撞,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身披重甲的士卒,也很难随意舞动手中沉重的长槊。
只能凭借决死的勇气,凭借眼力,凭借自己对座下马匹的精准控制,凭借着惯性,直直冲撞上去,一时间,金铁相撞,人仰马翻。
徐嵩紧紧跟在窦冲身边,紧咬牙关,不住地挥动手中长槊,劈刺,横档,斜砍……他终于明白叔父徐成交给他这把长槊时说的话。
“战场上并没有多少花哨技巧,记住,不要分心,不要浪费一分力气,直直向前,总能到头!”
窦冲并未分兵,全军五千人成最简单的楔型,根本不理会燕人左右轻骑射来的箭矢,直跟着前人猛冲,一个同袍落马,身后人立即补上身位。
很快,双方的第一个回合,就在秦军的沉默和燕人的喊叫声中结束。
而窦冲并没有给自家士卒留上多少喘息的机会,因为鲜卑人已经成阵的步军已经在向他们移动。
于是调转马头,继续向燕人在运动中已经有些混乱的右翼冲杀而去。
段随虽然心疼自己已经少了一半的甲骑,但此时也毫不示弱,直接迎头赶上。
烈日之下,双方你来我往,相互冲杀大半个时辰,段随麾下,除了一两千精锐部曲之外,其余的尽皆疲惫难耐,好些士卒只将长枪拖在地上,冲杀只是逡巡不前。
轻骑因为不用披甲,好多都没有长武器,体力尚好,只不过被窦冲多次冲击追赶,基本上已经被打散。
至于步军,只能在战场中间组了一个粗糙的圆形大阵,为自家骑军提供庇护,让窦冲不敢轻易靠近。
窦冲是出了名的硬汉,只是骑在马上,不住地调整呼吸,而一旁的徐嵩,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只半趴在马上,大口喘息,叔父说得没错,他虽然年轻,精力更加旺盛,但不会节省体力,远不如窦冲这般宿将,更耐苦战。
“徐郎君,还有力气吗?再冲一次,看能否引诱贼人,如若不成,也只能回城了!”
“我……还能战。”
窦冲根本不是在询问徐嵩的意见,自己话音未落,已经纵马而出,身后跟随他多年的部曲们,也丝毫不落下风。
徐嵩只能勉强打马而上。
只不过这一次窦冲并未恋战,只是勉强冲散一堆聚集的鲜卑轻骑后,直接拐弯向长安城东而去,还故意放慢马速,摆出一副苦战脱力的样子。
“将军,窦冲耐不住了,他要逃!”
“摇令旗,让轻骑冲上去!”
段随只犹豫了几息,便大喊道。
就算窦冲在故意示弱,他也要冒险吃掉他,眼下的氐秦,死一个就少一个,而鲜卑人,似乎源源不断。
就在鲜卑轻骑逐渐聚集成型,而段随精骑尚未跟上的空档里,窦冲果断调转马头,奋力加速,杀了一个回马枪,轻骑躲闪不及,被杀得大败,溃逃不止。
“从西安门回城,步伐慢一些,我看段随还敢再来!”
“将军妙计!”
徐嵩立即恭维起来,窦冲回头看了一眼,并未答话,只是盯着远处的段随旗帜,脸上多是愁绪。
鲜卑人真是一天强似一天,不仅有了甲骑,轻骑竟然也能看懂旗语,步军能成军阵,曾经的牧奴们,也能苦战至此。
他们不再是几月前的乌合之众了。
……
长安在鏖战,大秦右将军姜瑜也没闲着。
安定郡税收基本完成后,姜瑜麾下扩展至三万余人,八千重骑,一万重骑,剩下的都是步军。
姜瑜已经有了开府的权力,其麾下可以说是鸡犬升天。
赵焕当仁不让,为右将军主簿,统管军府一切庶务。
郑才、权宣吉二人分别为左右长史,尹纬、王定、还有投靠早,立有功绩的几个陇右士人,被任命为参军,又有其他佐吏若干。
至于安定、平凉二郡,虽然归属雍州管辖,但路途断绝,也就真是归属右将军府管辖,姜瑜举荐的二郡官吏,庙堂全部核准。
权宣吉去了一趟长安,可以说是立了大功,庙堂能给的名器,并无半分吝啬。
至于武将,姜瑜表朱墩为虎贲将军,日常统管全军,重骑三校尉、段索、邵安民、高林、叱卢虔、姜恺八人亦被表为牙门将军。
韦豹为甲骑校尉,纪勇为亲军校尉,另外,轻骑之中,如莫大胆、呼延祁等功勋卓著之人,也被任命为轻骑校尉。
右将军府,可以说初具雏形。
大家都升了官,一片喜气洋洋之下,姜瑜留下步骑五千,将安定、平凉二郡托付给还在养伤的姜宇,自己带两万大军,南下新平。
自从姜瑜拿下安定之后,曾经很是配合的新平坞堡主们,就不再那么听话了,甚至凤翔、始平的坞堡主们,竟然敢联合袭击姚苌的征粮队。
这让原本准备盘踞北地,以图训练士卒,积蓄粮草的姚苌,一筹莫展,没办法,战场上打不赢,这些坞堡主为何要凭白给你粮食。
他自然知道权宣吉前些日子在新平郡流窜一圈,不光那些坞堡主,就连自己部下,尤其是历来居住在安定、新平的那些部族,也躁动不安。
得知尹纬、尹嵩叔侄二人尽皆投降姜瑜之后,心中更是愤恨难耐,这些汉人,当真无半点忠臣可言。
当然,非常会做人的姚苌,并没有斥责尹详,只是将收集粮草,得罪坞堡主的差事又交给了这个死脑筋。
“姜贼又要来犯,如之奈何?”
姚苌看着堂内越来越少的谋士,心中是说不出的惶恐。
“主公,姜贼逼迫甚急,我军既然难以取胜,那么坐山观虎之计已再难施行,不如联合鲜卑人,先攻下长安!”
庞演说罢,当即有人出言反对道。
“姜贼在后紧追不舍,如何能南下!”
庞演毫不示弱,继续回应:“只要能挡住姜瑜十多日即可,我大军进逼长安,和鲜卑人合兵一处,便是是七八万人马,姜贼最多只有三万人,到时能奈我何,便是长安城里的苻坚,又能奈我何?”
姚苌眼睛一转,堂中这些人,没有一个敢战的,真真是谈姜色变!
从事中郎任谦一声暴呵:“与鲜卑人合兵,庞公说的好听,到时候以谁为主,鲜卑人势大,怎会屈居我之下?你是要让万年秦王陛下,奉慕容冲那小儿为主吗?”
“任谦,陛下早有言语,燕国贵人尽是关东出身,鲜卑人不会久留关中,只要拿下长安,杀死苻坚,关中,最后还是我们的,人口、粮草、兵甲、财帛……什么都不会缺!”
“你当那鲜卑人是傻子不成,他们会白白出力去攻打长安?”
庞演终于气沮,低声道:“大不了,将长安财物人口,都让给鲜卑人罢了……”
“你!”
任谦大怒,指着庞演便要大骂。
姚苌见状,当即出来做和事老,庞演是个机灵的,他只不过是在庞演私下来觐见时,叹息了几句,庞演就能想到这里。
“众卿,都是为了大秦,不要动怒,崇儿前几日来信,因为我们放走姜贼轻骑的事情,慕容冲已经有所不满。
我军还有七万多人,为何要惧怕姜贼呢,你们中,就没有人愿意为朕分忧吗?”
“陛下,非臣等惧怕姜贼,实在是,更没有心思作战,甚至又趁夜逃回安定的……”
姚晃出言呵止道:“够了!赵曜,你这贼子,谁不知道你陇西赵氏,既有秦州赵盛之做了姜贼丈人,又有那赵焕新任主簿,十分得用,汝要是眼红,只管去投便是,为何要危言耸听,乱我军心!”
“司马,末将怎敢动摇军心,实情如此,吾若是不报,岂不是欺君罔上。”
那唤作赵曜的小将根本不怕姚晃,继续出声抗辩,他赵曜是带着几千部曲来的,又不是个光杆,真把他逼急了,去投姜瑜也未尝不可,连尹嵩那个二愣子都能去,自己与赵焕说不定真能攀上关系。
“晃弟,不要做毫无根据的猜测,军中士气如何,我是知道的。”
眼看姚晃又要发言,姚苌赶忙制止,真要起了怀疑部下的风气,那他这个万年秦王,还真当不了太久。
他不聋不瞎,如何不知道麾下羌人都会动摇,何况这些汉人豪右们呢。
“也罢,先命令各城池、坞堡坚守不出,再有,让北地郡的大军开始向新平汇合,朕要在新平与姜贼大干一场!”
最后一句,连姚苌自己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