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闹。”
木婉清抬高了脑袋，很是不忿，仿佛要用她莹白如玉的下颌首首戳进赵楷咽喉处。
面纱轻扬，露出一截修长鹅颈，皙白胜雪，温润凝香。
夺尽上苍之恩宠，只叹娲皇之偏心。
“我要进去找你，他们不让，还要捉我，我等下要把他们一个一个都射死。”
木婉清羞恼交加道。
赵楷一脸无奈道：“你师父教你练武之前是不是先教你练嘴？”
嗯？木婉清目露一丝迷茫，半晌才反应过来，赵楷甚至能看到黑纱之下，少女狠狠咬了口唇，恨声道：“你也一并射死。射死不够，还要再往你嘴里射上一箭。”
这几日听惯了江南女子软绵绵柔哒哒的吴侬软语，再听到少女空谷清泉般的空灵之音，也别有一番韵味。
赵楷松了束缚，扭过身往衙署内走去，过了半晌，不闻脚步声，扭头看到在原地纹丝不动的木婉清。
气笑当场，咬着牙小声骂了句：“还不快跟过来。”
孤也是要脸的，要是被下属看到孤与你这种蠢货在一起作伴，孤以后还怎么管教他们？
木婉清这才后知后觉地跟上赵楷的脚步，反过头还朝男人埋怨道：“你叫我跟上你得跟我说，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你叫我跟上，你说了我不就跟上了。”
“住嘴！”
进了衙署，赵楷的云蹄胭脂兽正嚼着草料，木婉清的黑玫瑰一下子便凑了上去，猛嗅马屁。
“黑玫瑰！”木婉清小脚一跺，娇喝了一声。
接下去的画面更为不堪，本来胭脂兽都没怎么搭理，这黑玫瑰在它旁边又蹦又跳的，请君入瓮。
一声嘶鸣。
木婉清看的恼火，上前就要拉开这两头畜生。哪怕苟合，那黑玫瑰你也得矜持些。
赵楷看的好笑，拉着木婉清的手腕，拖着进了堂屋。
“何必跟一头畜生置气呢？”
木婉清还在恼怒：“我等会就把这头不知廉耻的畜生杀了。”
“好好好，都杀了。”赵楷敷衍着。
木婉清灵眸一瞪：“第一个就先杀你。”
“好好好，第一个先杀我。来，我就在这，你来射我。”
“呵……”木婉清一道讥讽冷笑：“我偏不如你愿，你要第一个死，我偏要最后一个杀你。”
大抵人都是一种犯贱的生物。
平日里一言堂惯了的赵楷，跟木婉清在这儿做七八岁稚童的口舌之争竟也觉得趣味十足。
虽然木婉清一口一个杀了了事，但实际纵观整本天龙，木婉清也没杀几个人，而且都是出于自保。
很难想象，在秦红棉十八年仇恨教育下，木婉清心中始终留有一丝对世界的善意。哪怕对于李青萝和刀白凤这两个师父点名要杀的人，木婉清亦是没下过死手。只觉得愧对师恩，只能以死报之。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王语嫣，虽然都是生来失了父亲陪伴，但王语嫣起码还有个母亲。
木婉清的生母只愿做她师父，连个真名都不告诉她，还一口一句她是孤儿，是抱来的，她父母都不要她了。
更有李青萝请了教书先生教王语嫣识文断字，平日里吃穿用度上也是锦衣玉食，却养出了一身薄情。好似天下人除了慕容复外，纵然对她千好万好也是应该。
赵楷是信本性论的，有天生的坏种，也有地养的善人，但更多的是介乎于善恶之间的模棱两可。
后期的教育，能改变的就是那最多的善恶模棱两可之人。教善为善，教恶为恶。
至于生来就大善大恶之人，成长的环境和后期的教育难以根除他的本性。
例如一母同胞的阿朱阿紫。
不是阿紫成长在星宿海才叫阿紫，是因为阿紫才能在星宿海长大。
赵楷自问不是什么善种好人，但他对这个世界的好人还是抱有一份善意。
哪怕就从利益角度来说，他也清楚的明白，好人他是真的会知恩图报。
赵楷双手陇袖，问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木婉清迟疑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叫什么？”
“赵楷。”
“凯是哪个凯？凯旋而归的凯吗？”
“楷书的楷。”
木婉清“喔”了一声，拿手指在手心里写了一遍，记在了心里。
一段相顾无言的沉默。
良久之后，还是木婉清先沉不住气，语气不满道：：“我都问了你的名字，按道理，该轮到你问我名字了。”
好大的道理。
赵楷拱手一礼，谦逊有礼道：“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木婉清。木是木头的木，婉是……”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你这名字挺有诗意的。”
听着赵楷对自己名字的解释，木婉清呆愣愣的，一双明眸中尽是清澈的愚蠢，无有一丝知识侵染的痕迹。
显然木婉清自己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解释，连带着平日里习以为
常的名字也悦耳了起来。
就是比你叫赵楷好听。
木婉清眉眼处微微上粉，语气也娇柔了一些，道：“你再说一遍，不，你等会把这句诗写给我一下。我看看你字写的好不好看。”
你不嘴硬能死？
赵楷白了一眼，身子向后靠去：“现在可以说了吧？找我有什么事？”
听到赵楷再次问起，木婉清也不再隐瞒，一脸认真道：“我要你陪我杀一个人。”
“啥？”赵楷指了指自己头顶的“明镜高悬”牌匾，哭笑不得道：“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知道，苏州衙门。”
“那你还敢叫我陪你一起去杀人？犯大宋律的，杀人者偿命。杀三人以上者，全家连坐。”
木婉清却是不以为意：“我们有武功，一般的衙门抓不住我们。到时我带你回幽谷，我师父武功很强，有官兵追来也不怕。”
赤裸裸的侠以武犯禁。
赵楷不动声色，问道：“你我仅是一面之缘，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陪你犯下杀人这种重罪。”
“因为你是这世上待我第二好的人。”木婉清一本正经道。
赵楷不禁被气笑了：“还有王法吗？我待你好，你就要这么害我？”
木婉清疑惑道：“我没害你啊！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好。你陪我杀人，我也陪你去杀你要杀的人。我还要待你更好，若是你遇到危险了，我可以用命保护你。若是你死了，若是师父应允，我便陪你一起死去。若是师父还要我伺候，那我便将师父伺候走了，再下来陪你。”
赵楷总算捋清了木婉清的思维方式。
情商高点的说法叫耿首，情商低点叫一根筋。艮！
大抵是从小就跟秦红棉居住在幽谷之中，没有与外人打过交道。没有所谓的人情也没有所谓的世故，遵循的是最朴素的相处观，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我怎么对你，你就该怎么对我。
天龙一书讲尽世间求不得。
乔峰想为国尽忠，助宋灭辽，却发现自己就是辽人。
段誉舔了一整本的王语嫣，最后却回到了慕容复的身边。
慕容复穷极一生的大业，却不过是段誉与生俱来的身份。
虚竹只想当一个六根清净的小和尚，到最后却是破尽佛门清规，入主了全是女人的灵鹫宫。
蓦然回首，佛性最纯者，竟是自己眼前的木婉清。
此心澄澈，身若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