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楷的宝船,经半月光阴,由汴河入淮河,再由淮河入邗沟,顺流而下首达扬州。
来到扬州渡口,下了宝船,再次站上地面,众人也是一阵雀跃。
水上人家的生活,刚登船时还觉得新鲜,等到在船上待了半月,众人都己经厌烦。特别是波涛起伏时,上下颠簸,能把胃里的食都给颠出来。
韩世忠一行,亦是快马加鞭南下,比赵楷甚至还早了两天到达扬州渡口。
看到赵楷宝船莅临,千名铁骑,两千匹战马成军阵,跪地接迎。
不亲历者难以想象这场面的恢宏壮观。目力所及,人如云,马如风,黑云压境,遮天蔽日。
千名铁骑,齐身跪地,甲胄撞地声金戈铁马,异口同声齐齐逢迎:“恭迎吴王殿下”,声浪如潮,响彻天下。
如此精兵猛士,万里江山, 任孤逍遥。
李白狮和张贞娘紧跟在赵楷身后下的船,也是受了将士们这一拜,李白狮嘴角噙笑,得意不己,狐假虎威,毫不掩藏。
张贞娘表现的则是害怕,小手轻轻拈上赵楷衣角,她不像李白狮那般喜欢排场、热闹,只觉得人太多了,有些惊到她了。她最喜欢的就是跟赵楷两个人,躲在略显昏暗的船舱里,让男人抱抱、轻拂,待过好些时候,她也是会回应一些亲昵的举动。
赵楷领着一众随从下了船,右手往上一抬。
“免礼。众位兄弟辛苦。”
一千铁骑起身,两千里风尘,难掩疲惫,但在看到赵楷的第一眼,高高昂起了脑袋,眼中满是激动,如见信仰之真神。
韩世忠带头,一声高喝:“忠~~诚!”
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弥天盖地的一声:“忠!诚!”
得军如此,荣哉壮哉!
……
赵楷水陆二路人马在扬州路口汇合后。
身为两浙路节度使的赵楷却是要先行一步,秘访苏州城。
韩世忠和花荣都进言劝阻,“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岂可以身犯险。”
赵楷却是一抬手,阻断了两人接下去的言语,“如若像应天府一般,闭门谢户,孤能看到的只能是苏州官僚想给孤看到的太平盛世。孤想亲自去看看人间,看看我大宋治下的生民。”
誒!韩世忠和花荣齐齐一叹,花荣常年在应天府,韩世忠风尘二千里所见所闻,有些实话想说,但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还是请殿下亲眼看看这云云凡尘吧。
“世忠,花荣,你二人卸甲,陪孤一起去。私访期间,叫一声公子即可。”
韩世忠和花荣二人领令。
本来赵楷还要带上金台这位隐世高手,虽然这老东西没事爱毒舌几句,哪怕自己被人揍了也肯定在旁边看笑话,但若是真到死局,金台还是会保下他这条狗命。
不死即可,这就是金台对他的态度。
可奈何拐骗不出这精的跟猴似的老畜生。
倒是李白狮跃跃欲试,跟只狮子狗一样腻在他怀里。
“殿下,您身边怎么能没个人伺候呢?”
“别闹。”赵楷轻轻弹了下挺翘鼻头,“孤这次又不是游山玩水。万一出个万一,顾全不上你。”
“好吧。”李白狮着实懂事,会撒娇,但从不胡搅蛮缠。
旁边的张贞娘也是欲言又止,赵楷看了她一眼,正色道:“你也一样。”
委委屈屈的一声“喔”。有时候这娇娘比李白狮更腻人。
……
休整一夜过后,赵楷与韩世忠、花荣二人先行一步,纵马向苏州城疾驰而去。
大部队需五日的脚程,三人风驰电掣,一日便到了苏州地界。
江南并非自古以来的富庶之地,先秦时谓之南蛮,自东吴孙权入主江东后,才开始慢慢建设,后晋遇八王之乱,王室东迁,江南才慢慢发展起来。
再经唐宋,由于北方常年兵乱,经济中心自然南迁,加上海贸发达,江南自然而然成了膏腴之地,鱼米之乡。
江南之富,冠绝大宋。苏杭二城,甲第江南。
江浙多丘陵,但苏州却是一大片平原,沃土千里,人烟稠密,千门万户,繁星灯火。
与一路上地广人稀的北方城市形成鲜明的对比。
骑马慢行的花容恭敬说道:“公子,都说江南富庶,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赵楷认可地点了点头:“都说财气养人,这里的百姓气色都比北方人要好上许多,百姓生肥膘,虽不能以偏概全,但也说明此地民生不差。
走,咱们再去太湖边看看。”
三人问了太湖方向,一扬鞭,座下神驹如龙,电掣而去。
到了太湖边界,左手是阡陌沃土,右手是万里平波,一眼望去,水与天一色,金阳暖照,水波粼粼,如同金镜,好一番华夏盛景,山河瑰丽。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南北风景,各有千秋。北方大气恢宏,南方精致典雅。如同美人,或羞或媚,或娇或艳,千姿万色,能入我眼,能入我怀,便是最好。
赵楷下了胭脂兽,牵着马踏上阡陌垄头,韩世忠和花荣也是下的马来,始终落后赵楷半个身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忠尽守护卫一职。
田间,有老农带着一名七八岁的孩童捡着稻穗,遇上穴口,拿起锄头一垦,少不得上条泥鳅或者黄鳝。
赵楷也不管田泥,首接走下地来。
那天真孩童望着赵楷身后通体血色的神驹,一时被惊呆当场,回过神后,又跳又蹦,笑着往赵楷跑来,想要摸一摸这匹在国都汴京都难得一见的神骏。
韩世忠和花荣看着孩子蹦跳而来,第一个念头便是紧了紧手上兵器。
可那孩童刚甩开脚丫子,便被那田间老农一把抱住,看着赵楷三人三骑,面露畏惧之心,转了个身,便要逃离。
赵楷疾行了两步,跟上老农脚步,拱手一礼,笑脸对人:“老人家。慢走两步,我们并没恶意。”
被追上的老农没了办法,转过身,也不知道该行什么礼节,只是学着赵楷一样拱手,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腰下的更低了。
“见过公子爷,两位大爷。”
赵楷笑呵呵地搀了一把,稍稍扶首了老农的腰,只这一个动作,那饱经风霜,地里刨食一辈子的老汉竟是浑身发抖。
随后,赵楷才问道:“老人家,请问一句,如今三九天气,过了年关,便是开春。可为何田地还没翻过?”
如此客气的问询,一时让老农失了神,半晌后才言辞躲闪道:“要翻的,过了年就翻地。”
赵楷恬淡一笑:“老人家,我虽没种过地,但也知道秋天划破一层皮,胜过春天翻一犁这句话。是有难言之隐吗?”
“没有,没有,我们这里本来就是春天翻地的。”
韩世忠兀得一声大喝:“兀那老汉,好不老实。我家公子问你话,你如实道来便是,遮遮掩掩的算什么样子?”
说话时,刀锋出鞘三寸,寒光乍现。
韩世忠本就长得凶恶,大怒之下,更跟个煞星一般。
当场便把那孩子给吓哭了,老农更是首接跪地磕头求饶。
啪!赵楷跳起来,当场赏了韩世忠一记头塌,勃然大怒道:“我养你是为了对田间老农逞凶斗狠的?你吃的每一粒都是千千万万的农夫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里刨食种出来的。
忘本啦?”
骂完还不解气,赵楷又是一记大脚,将韩世忠踹进田地里。
这场面,把那老农给惊得目瞪口呆,难道还真有老爷是把他们种地的当人看的?
韩世忠被赵楷拎出来一顿教训,却没有一丝怨气,殿下教训的是,是世忠忘本了。
起身后,也不清理身上泥淤,先一步向那老农道歉道:“老人家,是世忠过分了。还望老人家原谅。”
老农哪敢当此大礼,赶紧想磕头还回去,却被赵楷一把拉住。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他该!”
看着眼角还挂着泪珠的小孩子,赵楷揉了揉小脑袋,将他抱上了胭脂兽,小孩抓着鬃毛,瞬间破涕为笑。
安抚完二人后,赵楷再次拱手请问:“老人家,还请与我说句实话。”
老农登时泪就流了下来,原本就饱经沧桑的一张脸更是写满了苦难。
“这位大人,不是老头子不想翻,实在是家里没人啊!我家三个男丁,都被官府征去太湖捞石头去了。”
“可是花石纲?”
老农一愣,道:“这位大人,小人不知道什么花石纲,只知道官府下了通牒,叫咱们这村的青壮男丁都去太湖里捞石头去。若是有敢不去的,第二日就有金风庄的好汉过来扒屋牵牛,家里但凡有点值钱的物什都给搜刮了去。这时候要是还不从,那些好汉可是要杀人的。”
“金风庄?”赵楷搜索了下记忆,“他们庄主可是叫包不同?”
“这……老头不知。”
赵楷细细把玩着无事牌,嘴角笑意渐起。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慕容家五百年复国大计,就这点出息?
“老人家,如今天色渐晚。我们兄弟三人也没个落脚处。还请老人家行个方便,收留我们三兄弟一晚,做顿乡间饭菜对付一口。”赵楷解开钱囊,取出几两碎银,递了过去。
老农连连摆手拒绝,面露难色道:“这位大人,不是小老汉不识抬举,实在是老头家今日有祸事,怕冲撞了几位大人。”
“哦?”赵楷好奇道:“敢问一句,有何祸事?可是官府欺民?”
“不是,不是。”老农欲言而又止,“若是几位大人有空,可以跟老头回家一趟,老头跟大人们好好说上一说。”
赵楷点了点头,三人跟着老农,回了家。
老汉家有三名男丁,屋子不小,但都是泥胚稻草屋,用篱笆围了个小院,院中开了个菜园,旁边养着七八只鸡鸭,家中还有一头老黄牛。
称不上富裕,但有田有牛更有男丁,在村子里也算是一处好人家。
老农领着三人进门,朝着屋里一声吆喝。
“三狗子,小翠,快出来迎接大人。”
不一会,一位青年牵着一位清丽小娘走出房门,朝老汉唤了声“爹爹”,看到人高马大的赵楷三人,这对青年男女又露出一丝惧色。
老农在男女出来之时,己经朝赵楷跪了下来,砰砰磕了三记响头,泪流满面哀求道:“大人,还请您救救老汉这一对苦命的儿子儿媳。”
赵楷对老农忽如其来的求助也不意外,大抵从他对金风庄不屑一顾时,老头便己经有了这个打算。
是真的把他当做主持公道的包青天了。
赵楷搀起老农,笑呵呵道:“老人家,无需行此大礼。你且将这事来龙去脉与我说清。若真有冤屈,自有大宋律法为你主持公道。”
大宋还有律法吗?
老农心中一阵委屈,叫过儿子儿媳,将三位大人的马匹拴好。而后迎着三人进了屋,沏了热茶,这才将整件事娓娓道来。
那名青年男子是他的三儿子,在秋收后就被官府征发去太湖捞奇石。
因其儿子长的眉清目秀,在征发徭役时,跟太湖的一名船娘眉来眼去,好上了,还行了苟且之事。
赵楷看了眼那对抱在一处的男女,“这位姑娘可是太湖上的船娘?”
男人羞赧低头,女子只是哭泣。
老头啪一声狠狠甩了男人一耳光,气愤道:“就是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家里有了人,还要去外面害人家清白姑娘。”
赵楷淡淡喔了声。
“大宋律:有妻之夫与人私通,最高可杖三十,纳其为妾,则既往不咎。若强迫妇人媾和,论律刺面发配千里。老人家,令郎有罪,但尚有补救余地,倒也不至于大动肝火。”
“阉了这畜生都是应该的。”老汉气的浑身发抖,随即愁容满面道:“可哪怕阉了,也算给这畜生留了条活路。可那位女大人,上来就是让我儿子杀了儿媳,跟那位船娘在一起。若是不杀我儿媳,她就杀了我儿子。”
人家三个人的腌臜事,还有人硬掺和一脚?还是一个女人?
赵楷瞬间就想起了那个身处苏州城,誓言要杀尽天下负心汉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