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人?也是来旅游的?”
“嗯……也不是,我们的生意扩大了,方方面面都缺人,很多岗位都空着,自己顶上还不够,一个人当三个人使。”五郎八向她解释,千代本以为直子姬这一趟是纯玩,顶多带些政■任务,谁知道还在趁机赚外快。
“你们天天出去跑生意,姬君到底做的什么生意啊?”
“咦,你不知道吗?就是那个糖,叫什么来着……哦,‘横滨糖果’,我们拿下了它在日本的独家代理权。”五郎八的声音很奇异,似乎有什么很怪诞好笑的事,而她正在苦苦忍耐。
“厉害!”千代由衷夸赞,尽管她不知道什么是“独家代理权”,但她知道糖是好东西,可以提供热量,以供士兵在战场上奔驰。
原来在嫁给一位帝国勇士、诞育抚养下一代勇士之前,她也一直在以另一种方式参与这伟大的事业。这怎么不算一种“曲线救国”呢?
这认知使千代的心情空前绝后地好起来,她快快乐乐地重又投入到荣耀的事业里去,有一天下学回来,辰雄正雇了力夫在大门口清理落叶,见到她就顺便提了一句,说是上午真有外国人找来了。
“是什么样的人?”千代正向让她搭顺风车回来的侯爵家的小姐挥手作别,一边随口问道。
“外国人都长得差不多吧?”辰雄挠挠头,“皮肤苍白,鼻子很大,三十来岁年纪,黑头发黑眼睛倒是和我们差不多。我说借门房的黄页和电话机给他,他说不用,我要登记一下他的名字,他一眨眼就不见了。”
“你现在英语讲这么好啦?”千代大是惊讶。
“您随姬君访欧的时候,我与五郎八君也没闲着,不过她不常在家。”辰雄有些自得,脸色也泛起一阵红。
“那人还说了什么?”
“他问我,姬君外出做什么去了,我说旅游,他似乎觉得很好笑。”辰雄困惑地说,“我就带他去了会客室,给他看那些照片,他神情就变得很难看。”
直子姬离开前,给了千代对这幢房屋与她同等的处置权。她可以随意使用任何一处房间,用直子姬在欧洲订购的梨木大餐台宴请她在“女子大学寮”里的华族同学——只要她能请得动。藤典侍势必要在首都顶级圈层里消失很长一段日子,在这期间,她得替直子姬将阵地牢牢守住。
于是千代干脆将那些照片统统用相框裱了起来,在会客室里布置了小小一面照片墙,对每位出身高贵、家世清白的访客讲述藤典侍被冤枉的故事,当然,是将神神鬼鬼大幅度删减后的版本。几个月下来,旁的千代不知道,但阴阳寮那群乌帽子在年轻小姐——或许还要加上她们年长的女性亲属——中的信誉已然降到了最低。
不过她倒不担心这会对帝国正逐步推行的宣传大计造成什么负面的影响——后者面向的是千万茫然无知的普通国民,是千代的祖母与爸妈,像她和哥哥,他们就能跳出来,更加超脱地看待这件事:有问题的是人,又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神当然是永远无错的,只会出于祂平等的仁爱,暂时为邪恶的人所蒙蔽。
多亏了有直子姬这样忠贞的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仍孜孜以求和解之道。千代环顾着精心打造的这一方小小天地,内心感到无比的充实与满足。
晚上通电话时她与五郎八说起此事,本想当个笑话讲,但五郎八却颇为紧张,一叠声地问她:“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哇!”千代怒了,“我又没见着人!”
“唉,向梅——向神明祈祷他一定不是,可我们的人里并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五郎八低沉地叹了口气,“千代,你知道比一位知根知底的敌人更可怕的是什么吗?”
“什么?”千代一愣,商业竞争要做到这种程度?
“是他对你知根知底,却不一定要做你的敌人。”五郎八开始说谜语,“最可怕的是,你的领袖还要拿他当爱人。”
“他是姬君的爱人?!”千代勃然大怒,“腾”的一声站起来。
“比方、比方!”五郎八连连道歉,声音中弥漫着苦意,“你知道的,善与恶就像黑与白一样分明,但对于有些人来说,世俗通常所不能容忍的罪孽,他却觉得还行,可你若真以己身的标准去衡量他、同化他,他却决不肯与你们为伍。他的心里有一条模糊的、起伏不定的标准,谁也摸不透,他恰恰再又是一位强大的——”
“所以你们——不,我们是坏人?”千代难以置信地反问,“你有病啊你这么说自己?”
“我——”五郎八给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又苦笑了一声。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苦笑的频率简直和地震的频率一样在逐渐升高,迟早有一天,“五郎八苦笑”就会和“日本地震”一样,成为所有人都见怪不怪的事情。
千代正想再从她那里套两句关于神秘访客的内情,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砰”的一声爆响,半声高亢的尖叫夭折在五郎八的嗓子眼儿里,突如其来的噪音险些震破千代的鼓膜,大概是差点儿摔了听筒什么的吧?
“你还好吧?”千
代紧张地问。
五郎八不理她,听筒里传来脚步声,有人前进,有人后退,信号也时强时弱起来,千代甚至听到被拉长的电话线将一只水杯拖倒在地、摔个粉碎的爆裂声。
“五郎八?”她开始有些害怕了。
没有回应,千代只听到急促的喘气声。正当她下定决心要让辰雄报警时,一个绝不属于五郎八的声音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