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丫头的一张侧脸尽数埋藏在两鬓微垂的青丝下, 她伏在白玉床边,静静凝视着沉睡之人的面庞。水纹镜映照不出半分师姐的美, 纵然陷入熟睡,这张脸依旧给她紧紧相拥互诉衷肠的冲动。
怪?她有什么资格怪师姐……
过去的一切,是师姐与廖芥的过去,纵然怪罪,那亦是廖芥应当做的事。
而她白凡凡要做的,是替廖芥完成任务,是竭尽全力满足廖芥的遗愿……她没有资格评判过去的廖芥, 但她能够倾其所能去弥补师姐心中的愧疚和自责。
当着清宣长老的面,她牵起了师姐的手,像是护着珍宝一般轻柔地托着。这无疑给了长老最好的答案……
“你且放心,照卿她如今一切都好,只是心魔所困、于她修行无益。”清宣见其并无怪罪之色,悄然吐出一口气,“为师唤你前来,除了告知你此事,亦是有一事相求。”
白凡凡回过头去, 眼中露出几分困惑。
“为师第一眼见到你时曾在犹豫, 是否真的应当令你拜入绝尘山……可为师亲眼所见,被心魔困住的照卿自打与你重遇、深陷痛苦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我已许久未曾见过她这般轻松惬意了, 为师相信你能带照卿离开那段痛苦的往事。”
“廖芥。”他肃正脸色, 一向慈祥的面庞染上了祈求, “为师希望你今后誓死追随照卿,无论如何,护她、爱她、敬她, 为师不在的日子里,好好照顾她……”
“师父打算去哪儿?”能得师父如此要求,她心中已然狂喜,可依旧隐约从中听出了几分不对劲。
“为师修行八百余年,再过些日子,便要飞升九重了……”见她愣住瞪大了眼,老者呵呵一笑,“老身在绝尘山八百余年,此间物色风光最是熟悉不过,若说我唯一担忧不舍的,便是照卿了。”
“我离开后,照卿将继承老身的长老之位,我已嘱托诸位长老辅佐她,可她的心魔,为师依旧放心不下。”
“廖芥,为师要你在这里,在照卿面前立下誓言,今后绝不背叛、绝不抛弃、一心向她,如有违背……”迎着丫头单纯的目光,后面的话他忽而有些不忍心说,同是他的弟子,令廖芥牺牲自己来辅佐爱徒,这真的合适么?
哪知他尚未犹豫过神色,便见眼前的丫头蓦然屈膝行礼:“弟子明白师父的意思,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弟子定护着师姐,绝不背叛……师姐待我好,我也定会竭尽一切回报师姐!”
清宣的千言万语,最终落在丫头身上时归于寂静,有她这番话,他还有什么可苛求的呢……
他的目光扫过白玉床上的女子,沉默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苍老的背影依稀透出几分落寞。
直至师父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白凡凡收回目光,才豁然瞧见身后的师姐正微擡双目凝视着她,她神色一紧,立时上前扶起对方:“师姐你醒了!感觉如何,身体可好些了?”
顺着她的臂弯,白衣女修缓缓起身,只是双目一直未敢注视着她:“你都知道了。”
曾经温柔出尘的师姐,竟在她怀中微阖双目,陷入沉默。她收紧手臂,内里除了心疼便再无旁物:“师姐,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无需对过去的事如此在意……”
杜照卿微一侧身,支撑着身子站起,离开了她的怀抱:“我食言了,身为绝尘山弟子,却亲眼见他人被凌虐而无动于衷,何况那人,曾在我受伤时给予草药……是我无能。”
“师姐……”白凡凡亦随之起身,面对师姐的背影一时语塞。
“我一直记得你的模样,四处询问也未曾找到你的身影,廖芥,我甚至以为你死了……”她回过头来,眼底竟浮现几分虚弱和无助,“可是上天垂怜,竟让我在秦山脚下的马棚再次与你相见。”
“所以我没猜错,那夜秦山脚下师姐替我解开绳索后确实去而复返,故而我受这么重的伤依旧能留着一条性命。”想起这儿,白凡凡忽而激动起来。
“不错……”杜照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注视着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见到你,心中纠缠许久的躁郁竟前所未有地沉寂下来,我欠你许多,应当还。可当时君月在,为了不引起旁人怀疑,我不得不封住你的伤口暂且离开,而后找时机回来救你。”
心魔一事,她一直瞒着君月,若让她知道心魔乃是源自自己对廖芥的执念,只怕……
小丫头灼灼地注视着自己,她头一回享受这般直白的注视,甚至渴望更多。
杜照卿蓦然笑了,虚弱的笑意令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今后,你与我同处师门,便真正是我的小师妹了。”她伸出手来,对上丫头的目光,“身为你的同门师姐,便要对你的修行之路负责,在我手下,今后的修习绝不能偷懒。”
白凡凡怔在原地片刻,笑意浮上眉梢,赶忙小跑上前牵住师姐的手:“遵命,今后凡凡定勤加修习,不负师姐的期望!”
杜照卿轻勾着唇角,牵着丫头离开丹室。
“师姐,那日的答案……”
“那日的答案,我想了许久。”两人走出丹室,温暖的阳光透过林叶倾洒在地,将二人包裹,杜照卿轻轻一笑,侧过头来轻柔地抚摸她的脑袋,“我等你长大。”
白凡凡僵住,睁大的双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真……真的吗?师姐愿意……”
“我等你长大……你一定不能负我,凡凡。”
那日的天光很是刺眼,可笼罩在师姐身上似是镀了一层金,来往修士的注视她一概忽略,眼中心中俱是师姐的身姿。她轻轻踮起脚,将眼前爱人鬓角的碎发捋至耳后,师姐脸侧细腻的皮肤,灼得她心神荡漾、挪不开眼。
众目睽睽下,白衣女修将她揽入怀中,馨香的气息紧紧将其包裹,令她沉醉、令她着迷。
而内心从未有过这般充盈的杜照卿,面带笑意地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她紧拥着属于自己的丫头,却不知内心某处,早已沉沦入更深的心魔之中。
清宣门下修习果然与瞿临座下不同,此处修士对根基不稳嗤之以鼻,好在即便尝尽丹药,白凡凡依旧没敢落下基础功课。她受师姐指导,每日每日沉浸在书阁中。
都说绝尘山藏书千万,入了书阁她才叫眼前整整齐齐高耸入云的书架震住。
彼时她正拾起一本心法看得仔细,来往修士认得她纷纷点头示意,她正欲寻一处空位坐下,哪知许久未曾现身的系统提示音刺啦在脑海中响起:
【提示,距30%任务时间还剩一年,请宿主妥善处理师门中事,切勿沉沦以致忘记本职。】
白凡凡攥着书册的手蓦然僵住,略一回想才意识到她在清宣门下已度过两年光阴。这两年来她面见清宣的次数屈指可数,门中来往修士愈加忙乱,想来是为他飞升九重做准备。
她的任务……是逃离绝尘山、放火屠养家。
“逃离”二字十分有意思,她总该做些什么恶事才能称得上逃离吧,她尚且还没忘记自己将来的身份。
攥着心法的手悄无声息收紧了些,她的目光,终是越过重重书架,望向了长廊尽头那扇重重禁制下的厚重朱门。
她曾在头一回来此间书阁时问过翰影,那扇门后究竟是什么,翰影小心谨慎地避开人群解释:“里头都是禁.书,门内弟子万万动不得!”
她捉摸着翰影话中的意思,问:“可是有关妖魔秘术的书籍?”
少年点头,避之不及。自那之后,她看向那扇门的时间便更长了,她偶尔坐在一旁的案桌边发呆,思考今后廖芥的去向。唯一确定的是,一年后她必定是要下山的,也必定要替廖芥报供血之仇。而她将来所行一切,绝不能将绝尘山拖下水,亦不能叫师姐难过失望。
她思来想去,犹豫了许久,直至一日系统再现,为她带来了支线任务。
【系统检测显示,宿主完成任务的可能性未达要求值,经总部商讨决定,特为您发布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与主线并不冲突,目的仅是为了更好地辅助宿主完成主线任务。】
白凡凡眉心一跳,隐约察觉到了几分不妙。
【正在为您发布支线任务——修习魔族术法,误杀同门弟子。】
好家伙,这一支线任务直接将廖芥恶人的身份给坐实了。
她无法拒绝,揉着眉心缓缓擡眼,目光正巧落在了一位形色诡谲的黑衣女弟子身上。那人与一旁静心看书的修士们并无不同,唯一引人怀疑的便是,她时常同她一样向不远处的朱门投去注视。
白凡凡微微挑眉,她莫非遇到了“同道中人”?
那人十分眼熟,若她没记错,应是仓潜门下弟子,姓徐,名丹阳,是个相貌修为皆十分出众的女修。听翰影说,往日里她会同君月一般身着一身黑、行事却未及君月果断决绝,近些日子来听闻师姐身旁多了个丫头,她又时常来探望自己,说些有的没的,似乎是在套自己的话。
这般拙劣的演技在白凡凡面前简直如同耍大刀,一来二去她就明白了,这位名唤徐丹阳的女修,是个爱慕师姐几近发狂的女弟子。
情敌面前她自然多个心眼,见对方时时望向长廊尽头的朱门,白凡凡干脆放下手中书册,掐诀念咒、放出一只萤虫吸引了她的注意。
见徐丹阳向自己看来,她笑着招了招手,一派天真无邪:“徐师姐,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双更的快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