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镜子前,总想起我娘生前的最后一段日子。本文免费搜索: 奖励一把 jiangliyiba.com看着看着,眼前像有阵旋涡卷过,再凑近细看,镜子里的人分明就是我娘了,不是我。
那我又在哪里。我是不是真的从没存在过。
好像还有个叫屠颠的人,他要我的尸体,他想让我成为一个艺术品。可如今我已成这副模样,怕是连作为一具尸体都没有价值了。
某天,我将黑瞎子叫进屋,指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告诉他到了那天,就直接将我火化吧,别再看我。就当,从未见过我这幅样子。
他的回应似乎是拥抱,或是一个热烈得能暂时盖住伤痛的吻。
我的腹部一天天隆起,身体却已支撑不住沉重的孩子,导致我连自己推着轮椅出门都做不到了,虚弱到只能终日躺在床上,看风吹过时,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一小块墙皮。
它到底要不要掉下来。我和它,谁会先坠毁。
在孩子只有八个月的时候,我撑不下去,被送进医院,直到挨到羊水破裂,推往手术室。
那时候我又在恍惚了。我看着面前挡住我大部分视线的隆起的肚子,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有了一个孩子。我这样的人,又哪里配做母亲。
对,对,又想起了。我不需要做母亲,这间手术室,我不可能出得来了。
在进入手术室的前一秒,又是谁还在很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我又感受到一阵冰凉,这次来自那人微微发抖的手,不是雪。
医生在不停地说话。可在我生命的最后几小时,我脑海里只留存住几个破碎的声音。我的孩子的啼哭、医生口中一遍遍说出的“大出血”、监护器的警报声。
我没能看到我的孩子。我是那么想直起身看看那个哭得嘹亮的小家伙,可我连挣扎都做不到。等医生把她抱到我眼前时,我偏偏已在遗憾中闭上眼睛。
人在将死时是不是总要想些什么?
那我想一个祝福如何。祝福这东西,本来就是祝些不可能,又偏偏期望的。
所以,祝渴望记住我的人,忘了我。
第155章 鬼蛊 (一百五十五)盈月
我的身体越来越轻。
“抢救无效。死亡时间十九时三十二分。”
我竟然听清了这句话。
我是在手术室里的,没错。但那时才发觉,我竟一直没有闻到医院的消毒水味。我一向不喜那个味道,照理说不应该没发现。又是为什么?
但我没精力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我身处的地方,已像电影的一帧画面,渐渐淡出。
我不受控制地离开了。我不愿离开这里,我知道那些爱着我的人就等在门外,我也还没见到我生下的小家伙。我还没见过她,可我已欠她很多了。我想伸手握住什么阻止自己的弥散,却发现我已没有身体,伸出的是一团虚空,触到的也是虚空。
生于天地,死了,竟真就回去了。我生来空无,我死而空无。我当真不存在了。
我去了很多地方,或说只是看到很多地方。我看到高山随长河奔流、我看到沙漠重峦叠翠、我看到火山巅喷涌出冰雪、我看到海鸥吞噬深海……我看到黑瞎子,看到他站在手术室门口,看到自己不再爱他。
他有流泪吗?不,没有。只是外面下雪了,夜晚笼上一层莹白。外面下雪与他悲伤与否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又不知道。
我的情绪彻底消失了,我发现我不再爱他,不再爱任何东西,只是为看而看,旁观一幅流动的画,不带任何感情。但还是停下脚步,无视脚下旋转纷飞的世界,默默凝望我曾经的爱人。
吴邪他们也都守在门口。我看了看医院墙上的钟,发现那是我死前半小时的场景。我的视线再往旁移,绿色灯光映照着“手术中”三个晃眼的字,晕染得那一小块空气跟着发凉。有人在焦急地来回踱步,踏出轻微的咚咚响,也有人在擦时不时渗出的泪水。只有黑瞎子和张起灵,一动不动地站在手术室门口,看着指示灯,像两尊守护石像。
也许他们已感受到什么。见过太多生死的人,多少都有预示消亡的能力。黑瞎子终于不再静止,后退几步,拦下看着手表踱步的胖子,突然伸手,从他手腕上捋下一串流珠。
他的移动像搅动一潭水,胖子惊讶地看着他。其他人也都止步,或是在泪眼朦胧中抬头,视线像张网,一寸寸将他笼罩,缠起来。
他开始慢慢地捻那串流珠,低头看着手术室前那块泛着绿光的地面,两手握紧它,然后毫无预兆地面向手术室双膝跪下,“咚”的一声闷响。他跪得很重,仿佛那块地面已被他的膝盖砸碎。他的腰也弯下去,像我们当时冒充伛偻的样子,手中的流珠不停转动,好像他已随着碎裂的地,慢慢,慢慢下陷,融于土壤。
他竟也会求神。我明白他在求什么。
半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黑瞎子慢慢站起来。医生看着这个父亲的身影从伏于地面到渐渐恢复高大,然后抱着已安静睡着的孩子,朝他鞠躬。医生伸手,把孩子的襁褓递到黑瞎子面前,他却仍低头捻着流珠,没有接。
医生说这是个女孩,有点瘦小,但还健康。对不起,妈妈没保住,他们尽力了。都是套话,说得没什么感情。他们也许每天都要说几次罢。死亡只对特定的人释放悲凉,过客不会留心另一个过客。
黑瞎子显然没有在听,但手上的动作停滞。一瞬间,他过大的力道绷断了手串绳,象征十二雷门的十二颗流珠从他指缝滑落,掉下又弹起,滚落在洁白的地上四散开。那时的月光洁白而耀眼,但我死在不见天日的室内。流珠因沾上他手心的汗水,倒像颗颗带上莹亮的月影了,手术室前满是坠落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