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他的答话随着步伐渐行渐远,窄小的走廊撞回很轻的回音。本文免费搜索: 打开它 dakaita.com

“他姓齐。”

受凉一夜的后果远比我想象中的严重。我听到这个姓后浑身一颤,大部分不是因为震惊,而是我的身体在发出最后的警告。

我在发烧。整个人滚烫得像刚从碳炉中爬将出来。

我的意识像飞离了身体,悬在我头顶上方两尺的位置。我没有再问下去,目送他走远,莫名地意识到这会是我们今生最后一次见面。我看见自己两手撑着椅子扶手堪称挣扎地站起,拿起皮衣踉跄地朝门外走去,一步步,穿越一扇扇“游客止步”的小门。

我仿佛是靠着别的力量才能走完那段曲折而平静的路。谁的力量?老道、小哥黑爷、还是神?我甚至怀疑自己在途中晕过几秒,但我的脚一步都没有停下,踏着青石板,木板,水泥,又是青石板,木板……

我知道我一停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我没有停。

我只是走。我从死寂走向喧嚣、我从空无走向烟火、我从挣扎走向拯救、我从捆绑走向自由、我从……

我从杨淳走向三月。

其实那不过是段普通的路,中年人的话也不过寥寥数语。我却仿佛听完了藏族唱诗人的整首《格萨尔王》,又重走了一遍我的人生。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眼前的景色开朗后,映在我眼睛里的先是一轮巨大的落日。

我走向了依旧熙攘的人群,双脚把我带向前。那么密的人群,我穿过时竟也没什么阻碍。是我的病态吓到了旁人。他们在夕阳赤红的背景色中议论指点着我,自发为我让出了一条赤红的窄路,通向大殿。

我是那么自然地上殿,跪倒在蒲团上,磕头,“咚”的一声闷响,白发染白地面。

那尊塑像慈祥庄严地俯视着我,仿佛在用目光安抚一只折了翼的鸟雀。可神的眼睛灼得我越发滚烫,意识成了一锅沸腾的热水。我被洗刷的灵魂在啸叫,而我的外壳只能更剧烈地颤抖。

我这次知道求神时,自己在想什么了。

我终于想了一次自我。我是那么突然地意识到这件事情。没有人能真的完全为别人而活,我曾把生命的全部指望归结于两个家人,是因为我根本找不到自己,只得用付出和牺牲拼凑出一个魂。

我所渴求的,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我”。

我那时脑海里盘旋着那句不知何时读来的话——

“今日方知,我是我。”

我叩首的动作没能维持多久,就感受到自己到了彻底的极限。我站不起来了,跪着用最后的力气直起腰侧过身,看向大殿外,最后身体没重量一样飘摇着倒下,手却还紧攥着那件皮衣。

就在意识消散的一刹那,我看见大殿外,落日下,一个人影在向我奔来。我隔着墨镜读透了他惶急的眼神。他背对着落日,红光为他打下一个墨色的剪影,遮住一块他的形状的夕阳。

色彩冲突强烈,那影像又被他快速奔跑搅碎,融在人间惊鸿的色块里。在我眼中千般万般,全成了流涌的光斑。

我看他奔来,像看一条河。

第169章 鬼蛊 (一百六十九)将至

我以为睁开眼后又是熟悉程度堪比蓝天的医院天花板,但没想到,是自家卧室的木头房顶。几丝银链子一样的蛛丝挂在屋檐,悠悠飘荡。取代消毒水味的是米粥的清甜味。

我忍住浑身的酸疼,侧过头。竟然是张起灵深黑的眼睛立刻将我透视。

我一愣,张了张口竟像喉头塞了一团棉花,眼看着坐在床边许久未见的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疼吗。”他开口问。

他的语气太淡,我听不出是在关心还是照常问询,也不知道问的是在十一仓时,还是当时。我只是下意识摇头。我还没习惯向别人承认痛苦。

他站起来径直走向厨房,我听到他很轻地对那里的人说了句“醒了”。

两分钟后,黑瞎子出现在卧室门口,端着粥和笑容,一身炉灶的暖意,和张起灵形成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反差。

黑瞎子又拉过把椅子坐下,把粥碗放在一旁扶我坐起,又拿起碗吹凉一勺粥喂到我嘴边,同时用揶揄的语调说:

“我发现你在吓我个半死这件事上,天赋异禀、次次得逞、技艺精湛。我火急火燎把你背下山送进医院,还好只是虚脱了,但你一直不醒。医生告诉我,有些时候,是病人自己不想醒。我心说估计是讨厌医院的味儿?干脆让花大金主派个直升机把我们拉回福建了。果然,姑娘您赏脸,刚到这儿半天就睁眼了。”

我习惯性地笑笑,咽下他喂的粥,眼神却不由自主一直看向还站在床尾的张起灵。

他感受到了我复杂过度反而显出迷茫的目光,视线竟在我脖子上的蛇牙疤痕处一扫而过,然后转身准备出去。

我几乎在他迈步的一瞬间,用病弱导致暗哑的声音唤了声“小哥”,自己都听出祈求似的凄凉。他也几乎在同时停下。

“别走。小哥,这回是你错了。你躲我多久,我反而难受多久。”我说。

这是第几次对他说“别走”或是“带我走”?他不是黑瞎子,向来没那么容易回头。他不需要我的感激或愧怍。但他越是为我付出,我就越不能逃避。

张起灵在原地停顿了几秒,黑瞎子索性站起来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在一旁的椅子上。

黑瞎子还是笑着,放下粥碗,手上却加了力道,碗底碰出一声脆响。

“好,既然哑巴也回来了,先和你证实件事儿。不瞒你说我听完挺气,可一见你这个样子,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