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和陈小河刚进家门，系着蓝布围裙的罗玉梅就从厨房探出头：“幺娃，你怎么跟小河一起回来了？”
陈星把侄子往前推了推：“野冰场逮这逃课的猴崽子去了。”
罗玉梅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枯树枝似的手指戳向孙子："你妈下班回来，小心你的屁股！"
"奶——"
陈小河拖着长音扑进老人怀里，冻得通红的脸蛋往粗布褂子上蹭："老叔都训过我了，还踹了我一脚呢。"
老人枯瘦的手掌在孙子后颈摩挲两下，终究没舍得拍下去：“吃午饭了没？”
陈小河笑嘻嘻的拍拍肚子：“吃了，老叔给我买的烤地瓜，俩！”
陈星悄悄走进里屋，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窗台上五六个药罐排成沉默的队列。陈路和蜷在炕角，每声喘息都像砂轮打磨锈铁。
"爸。"
陈星半跪在炕前，握住那双青筋暴起的手，掌心传来的微颤让他喉头发紧，却还强撑着笑容：“二嫂和朵朵都在我们厂招待所安顿好了，今年过年咱家可热闹了。”
老人硬撑着坐起来，浑浊的眼珠突然迸出亮光，指甲掐进儿子掌心："鹏，鹏子......"
陈星喉结滚动两下，最终只是默然的摇摇头。
剧烈的咳嗽声骤然炸响，陈星抄起搪瓷痰盂时，瞥见父亲眼角凝着两滴浑浊的泪。
陈星扶着父亲躺下，仔细帮他掖好被子：“爸，二哥的后事你不用担心，等过完年我去东蒙走一趟，争取把二哥的赔偿款要回来。”
陈路和眼神空洞的望着棚顶，不再说话。
陈星又陪父亲待了一会，然后默默退出房间。
整个下午，陈星一会帮母亲干家务，一会辅导陈小河学习，惬意又充实。
直到郭娟下班回家，这种宁静祥和终于被打破。
郭娟一进家门就没了好脸色：“呦，老三，你那天不是说永远不回这个家了吗？大老爷们说话当放屁啊。”
陈星笑容灿烂：“你不是要和我大哥离婚嘛，他喊我回家帮他参谋参谋。”
郭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谁说我要和陈勇离婚的！”
陈小河大气都不敢喘，抱起书包蹑手蹑脚的逃进了里屋。
郭娟气的脸色发青，恶狠狠的瞪了陈星好几眼，可惜陈星浑不在意，让她更生气了。
罗玉梅出来打圆场：“幺娃，不许胡说，你大哥大嫂不离婚。”
陈星抱着胳膊冷哼：“那得看某人能不能改好了，再像以前一样把家里闹得乌烟瘴气，这个婚不离也得离！”
郭娟发出尖锐爆鸣：“陈星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叔嫂俩正吵着，房门突然被拽开，赵卫国跺着冻硬的棉鞋底跨进门槛，狗皮帽檐凝着霜花，臃肿的毛呢大衣冒着白气。
“赵大哥，你咋来了。”罗玉梅慌慌张张用围裙擦手。
郭娟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讪笑着闭上嘴巴。
陈星刚起身，就被赵卫国铜铃似的眼珠子瞪住：“老实待着！等我看完老陈再跟你算账！”
面对母亲的疑惑和郭娟的幸灾乐祸，陈星无奈的挠挠头。
半小时后，赵卫国终于从里屋出来了，只见他怒气汹汹的走到陈星面前：“兔崽子！当初老子费那么大劲把你弄进厂，你倒好，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离职办了！”
啪！
罗玉梅手中的蒜臼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郭娟抓住机会冷嘲热讽：“老三，你可真出息啊，爸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被你气死啊？”
陈星不搭理她：“大爷你小点声，别让我爸听见了......”
“用你说，我特意等老陈睡了才出来的。”赵卫国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和高风的事我也听说了，但这不是还有我呢么，你老老实实上班，他敢把你怎么样？”
陈星只能把离职的前因后果跟赵卫国讲清楚。
“你二哥，唉......”赵卫国连连叹气：“你说说你，家里发生这么多事，你好歹跟我商量商量啊，现在离职手续都办完了，说什么都晚了。”
罗玉梅急得都快哭了：“赵大哥，你得帮幺娃想想办法啊，他就是一时冲动。”
赵卫国刚要开口，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女声——“请问这里是陈星家吗？”
陈星脸色一变，赶紧披上军大衣出去，只见昨天刚认的好姐姐陆晓玲正推着自行车站在院门口，俏脸被寒风吹的通红。
陈星迎上去：“姐，你咋来了？”
陆晓玲把自行车停好，满脸怒意的走进小院：“你离职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这时，赵卫国和郭娟也从屋里走出来，一个好奇，一个皱眉。
陆晓玲旁若无人的抓起陈星的手：“走，跟姐回厂里，姐宁可不要名声了，也得把高风做的丑事说出来，绝不能让你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挨欺负！”
陈星挣脱她的手：“姐，跟高风无关，是我自己主动离职的。”
陆晓玲怔住了：“为什么啊？”
陈星只能把安排朵朵进厂幼儿园的事情告诉了她。
陆晓玲半天说不出话，气的用手戳他的脑袋：“朵朵上幼儿园是重要，但你的工作就不重要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陈星笑着开口：“姐你放心，山人自有妙计，用不了几天我就回去了。”
“吹吧你就。”陆晓玲压根不信，突然又抓起了他的手：“走，跟姐回家。”
陈星懵了：“姐，我跟你回家干吗啊？”
陆晓玲回答：“我去求我爸，让他把你安排进第一汽车厂。”
听到这话，赵卫国和郭娟同时一惊，尤其是郭娟，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以前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咋还突然成香饽饽了？
“小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赵卫国走上前。
陆晓玲认识赵卫国：“赵副主席，我叫陆晓玲，宣传科干事。”
赵卫国看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胳膊：“你们俩这是在搞对象？”
陆晓玲连忙解释：“不是的赵副主席，我俩之前不认识，前天高风把我堵仓库里要欺负我，是陈星路过把我救了，正好我是独生女，就认了他当干弟弟。”
“原来如此。”赵卫国突然陷入回忆：“陆晓玲同志，你父亲是不是军转干部啊？”
陆晓玲一惊：“您怎么知道？”
赵卫国笑着说道：“我和陈星他爸有位老领导转业后去了第一汽车厂，也姓陆，叫陆航远。”
“陆航远就是我父亲。”陆晓玲一脸惊喜。
赵卫国失笑：“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啊，不过既然有你父亲帮忙，那我就不用担心陈星了。”
陆晓玲催促陈星：“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陈星将她拽到一旁：“姐，当务之急不是我去你家，是你要替我去一趟招待所。”
陆晓玲不解：“去招待所干什么？”
“帮我稳住王桂华。”陈星说道：“王桂华要是知道我离职了，肯定就不让我二嫂和朵朵继续住了。”
陆晓玲一脸为难：“我去有什么用啊？”
陈星说道：“当然有用，我之前说过要把你介绍给王桂华她儿子呢......哎呦哎呦，姐你别掐我啊！”
“臭小子，等完事再跟你算账！”陆晓玲气鼓鼓的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