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龟Revo 作品

第143章 司礼监的茶和锦衣卫的鹅

第143章 司礼监的茶和锦衣卫的鹅

小黄门拿着曹府的腰牌,一路无阻地来到司礼监。

曹化淳是司礼监提督太监,负责本部衙门的一般事务,并兼领内书堂。但他却只能坐司礼监的第五把交椅。即使绝大多数时候,前面几张桌是空着的。

“老爷。”小黄门进到正堂,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磕了头。

“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吗?”曹化淳瞥见小黄门,知道这是自家的,但一时半会儿就是想不起他叫什么。

曹化淳名下有不少宦官,既有在宫里当值的,也有贴身服侍的,更有留在曹府看家的。但到目前为止,曹化淳只收了王承恩一个干儿子。名下的宦官一多,就很容易忘记谁是谁。

“老爷。有人来投拜帖,想求见您。”小黄门没有得到站起来的指示,就一直跪在地上。

“你收了多少银子?”曹化淳冷冷一问,继续手上的工作。

曹化淳确实很少回家,但他会定期派人回家拿拜帖并和私信。小黄门自己跑到宫里来说这事儿,是很冒失的。

“老爷,就这么多。”小黄门赶紧掏出银票,跪奉到桌案前。“但银子是次要的。奴婢主要还是看那人是锦衣卫,而且亲自过来,一副有急事的样子。所以才敢叨扰老爷的。”

“锦衣卫这个时候?”曹化淳这才抬起头。“哪个衙门的锦衣卫?指挥使司本部的,还是北镇抚司的?”

“都不是。”小黄门被老爷这么一吓,整个脑子都是混沌的。“是是.哦,是东司房的一个六品百户。”小黄门总算还是想起来了。“他说他以前得过老爷的提点。”

曹化淳眉头微皱,他不记得自己和这么低级的锦衣卫有过什么往来。但转念一想也不一定,因为好些高干的子弟也在锦衣卫供职,他们的父亲还没退,没法儿承袭高级职务,而按部就班地靠功勋升职是很慢的。“他叫什么?”

“叫陆文昭。”

“陆文昭?”曹化淳的眼珠子动了动。“.是他呀。”

“.”小黄门保持着双手上举的姿势,静静地等待着老爷的回复。

曹化淳从抽屉里掏出一块通行牌,放到桌面上。“拿着这个牌子,让他来司礼监。”

“遵命。”小黄门舒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拿走腰牌的同时,也把银票放到桌上。

“银票拿走。”曹化淳轻轻一弹,银票便飞下了桌。“既然你没在宫里当差,就不必上缴了。”

“多谢老爷。”小黄门捡起银票,一边往外走,一边作揖。

“蠢货。”曹化淳看着小黄门的背影,冷哼一声。

小黄门办事很利索,一来一回之间只了半个多时辰。

“公公。曹提督那边儿怎么说。”看见街角的人影,陆文昭主动迎了上去。

小黄门从怀里掏出腰牌,递给陆文昭。“老爷愿意见您,您拿着这个牌子,走北安门进去。当然了,您想去别的地方儿也去不了,这牌子只能过北安门。进了北安门,您顺着路走,看见两道对着门儿就停下。这两道门叫黄瓦东门和黄瓦西门。进东门,第一对儿衙门是司设监和尚衣监,第二对儿衙门就是司礼监和针工局了。”

“多谢公公指教。”陆文昭小心翼翼地收起腰牌。

“我跟你说这么多,一是给你指路,二是让你别乱跑、乱看。能在皇城里自由行走的只有太监和得了皇上恩准的人。”小黄门走到曹府门口,敲了敲。

“小人省得。”陆文昭伸出冻得红僵的手行礼,直到小黄门入府,他才直起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北安门走去。

陆文昭心里藏着事儿,腿脚也比小黄门快,因此只一刻钟就来到了北安门口。

皇城各门有哪些人出入基本是固定的,比如上朝的官员会通过承天门入午门最后再在乾清门集合,内阁阁僚和入宫求见皇帝的各部官员会经东安门入东华门进入紫禁城。而北安门附近是内官衙门的主要聚集地,平常少有外朝官员出入,因此守门的兵丁见来穿着六品官服,嘴唇四周留着俊逸的胡须,立刻就将他拦了下来。

“通行令。”御马监在向西厂输送人手的同时,也部分地清理了四十岁以上的老弱,留下和新招的全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这儿。”陆文昭老早就把腰牌摸出来抓在手里了。

“你来.唔.司礼监的牌子。”兵丁原想多问几句,但看见是司礼监的通行牌,也就不再多嘴,将腰牌交还给陆文昭。“进去吧。”

进了北安门,离司礼监就不剩几步路了。可是陆文昭越往里走心就里越是没底。司礼监提督太监,这可是能让锦衣卫掌卫事恭敬对待的太监.

“呼!”长舒一口气之后,陆文昭走进司礼监衙门。

“在下陆文昭见过司提督大人!”他抖擞精神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躬。

“哟!陆百户啊。”曹化淳笑吟吟地站起来,走到陆文昭身前微微欠身算是回礼。

有戏!陆文昭心下一喜。

以曹化淳的地

位就算要陆文昭跪着说话也是可以的,但曹化淳不仅没有给他这个下马威,反而亲自过来欠身相迎,这就是看得起他的表现。

“提督大人以礼相迎,在下不胜感激。”陆文昭没有蹬鼻子上脸,而是又掏出三张银票。

三百两,其中两张是海柔的陪嫁。

“本监倒是挺喜欢陆百户的.”曹化淳沉下脸,佯怒道:“.可陆百户似乎拿本监当外人啊。”

廉材房建立之后,司礼监各级宦官的正俸有了巨幅的提升。不过相应的,其他官员送给他们的孝敬也必须上缴,并制度性地缩水到原来的十分之一。

因此对于曹化淳来说,陆文昭奉上的并不是三百两银子,而是三十两。虽说也不少了,但曹化淳还是决定将它变成送给陆文昭的人情。

皇上不会缺这二百七十两银子,但对于一个小小的百户来说,三百两银子可能得存好几年。新规矩里可没说这钱一定要收。

“曹提督,您”陆文昭抬起头,整张脸上都写着“感激涕零”四个字。

“好啦,来坐吧。”曹化淳绕开烧着炭的火炉来到会客用的椅子旁。

陆文昭跟着来时,发现那里已经摆了两盏放了茶但没上水的茶盏。

这分明就是提前准备好的。

“陆百户有什么事儿就在这儿说吧。”曹化淳朝侍候的宦官招手。

宦官立刻提来一壶烧开的水,小心翼翼地掺到茶盏里。掺完水后,宦官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站着。

陆文昭明白,这是“公开谈话”的意思。不过他并不介意,也没办法介意。

“曹提督,在下想向您请教请教最近的事情。”陆文昭本想捏住茶托将茶盏举起来,但灼热的盏身却烫到了他的指节,所以他只好揭开盖子,轻吹两下。“东林党的事情?”曹化淳直接揭破。

“.”陆文昭慨叹苦笑。“曹提督明鉴。”

“没什么明鉴不明鉴的。”曹化淳摇头道。“如今锦衣卫上上下下都围着这事儿。你要是能例外,就不会到我这儿来了。”

“我知道有一桩由经历司协办的差事转到东司房去了,可没想到会是你接手。”曹化淳朝另一个宦官招手。宦官会意,递来一封文书。“这是盖了锦衣卫本部、北镇抚司、经历司和东司房印玺的备案文书。陆百户拿去看看就知道这差事究竟是怎么转到你的手里的了。”

“在下不敢看。”

“备案而已,我能调出来给你,你就能看。”曹化淳把文书放到陆文昭的茶盏边上。“陆百户难道还怕司礼监里边儿会有锦衣卫的探子?”

对话再是公开,也是有范围的。

“怎么会.”陆文昭拿起文书,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打开。“为什么?”陆文昭这是在问曹化淳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

“因为你跪得好,在书房去了‘试’。”曹化淳笑了笑。

“还是提督教得好。”陆文昭听懂了。但他不知道的是,自改天换地以来,全国的锦衣卫只有他一个人升了职。

翻开备案文书,陆文昭终于明白这份差事究竟是怎么到他手上来的:北镇抚司请经历司协办,经历司没有拒绝,当天就去礼部把人给抓了。但第二天经历司却以“司务繁忙”为由,将案犯转到了东司房。

这太奇怪了。孙如游是唯二的两条大鱼,田尔耕将之交给骆掌卫的儿子没什么好奇怪的。但经历司拿了差事抓了人又不审了。

“前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陆文昭喃喃自语。

“这重要吗?”曹化淳不仅是署理常务的司礼监提督太监,更是王安的大儿子,清楚的知道方从哲拜访骆思恭的事情。

“不重要吗?”陆文昭将文书递还。

“其他人怎么想,跟你有什么关系。”曹化淳看向陆文昭,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想才来走曹化淳的门路。

曹化淳也不急。他移开视线,端起自己的茶盏,用唇尖轻轻地试了一下,发现它已不再炙口。

陆文昭陷入了沉思:田同知巴结骆掌卫,把大鱼交给骆养性,骆养性因为某事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这件事是什么?这重要吗?重要吗不重要!

“在下明白了。”陆文昭点头起身。

“喝了茶再走嘛。”曹化淳用指尖敲了敲盏盖。

“多谢提督大人。”陆文昭举起茶盏,正准备将之一饮而尽,却听见曹化淳说:“这可是贡茶,喝得太急品不出味儿。”

——————

午时四刻,东司房狱。

大明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三法司,但实际上三法司却几乎没有问审官员的权力。

大理寺不设监狱,都察院虽有台狱司“狱司”,但只是九品小官,管不了在朝上仍有同僚的官员。而大部分下诏逮捕又经刑科给事中佥签的案件,本就不归刑部掌管。所以有明一代,对官员的问审几乎全由锦衣卫司掌。

宪宗成化元年,上令北镇抚司掌锦衣狱,并增铸

北镇抚司印信,一切刑狱专呈皇帝,无须通过掌卫事转达,而锦衣卫官员中不掌刑狱者亦不得干预其事。

时迁事易。正德时,提督东、西、南、北、中五城兵马司的西司房搬出指挥使司衙门,建衙设狱,负责统一收监并问审各兵马司移交的犯人,称西司房狱。嘉靖时,东司房亦建衙设狱,称东司房狱。

因此,北京的锦衣卫便有了锦衣狱、东司房狱及西司房狱等互不隶属的三所刑狱。

在嘉靖皇帝完全掌控锦衣卫后,下令东司房将狱中的罪官移交给锦衣狱,将罪民移交西司房狱。自此,东司房狱就很少亲自掌刑,而改为分流官民两囚的“过渡狱”了。

万历后期,有缺不补的情况蔓延至锦衣卫系统的边角,所以当挂在东司房下的最后一位理刑百户寿终正寝,东司房狱便再没有专业的刑讯人员了。

“孙侍郎,吃午饭了。”卢剑星端来一只烧鹅、两壶浊酒,又端来一篮子白面馒头。

“吃这个?”孙如游疑惑道。

“烧鹅是我自掏腰包买的,没您的份儿。您只有馒头,不过您要是想喝酒,我倒是可以分一壶给您。”卢剑星大剌剌地坐到孙如游面前。

“你不审我吗?”孙如游只在锦衣卫狱里睡过一夜,但里面的惨相还是令他记忆犹新。

“您慌什么。我又没学过刑讯,要是一不留神把您给弄死了,那不就亏了吗。”卢剑星拿起一只鹅腿递给孙如游。“您也吃。”

“不是说没我的份儿吗?”孙如游不接。

“不吃算了。”卢剑星收回鹅腿,塞进自己的大嘴里。“我家大人去请老刑狱了,下午就来招待您。”

“下午?”

“不然呢,您以为锦衣卫请您来这儿住客栈啊。”卢剑星又抓起一个馒头。“放心,上面儿不让您死,您肯定能活。但有时候,死了比活着好。邹大人您认识吧?”

“认识。”孙如游点点头。

“他老人家一开始不招啊,十个脚指甲全给挑了,还上盐。到最后还不是竹筒倒豆子,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卢剑星在撒谎。尽管邹元标受了刑,但什么都没说。“不过您别担心,那边儿给他老人家请了大夫,死不了。”

“您认识临江知府钱若赓钱大人吗?”卢剑星又问。

“认识。”

“那就对了,他老人家在锦衣卫狱里待了三十七年。要不是先帝爷仁慈,恐怕得死在锦衣卫狱里。”卢剑星就着一口浊酒,将嘴里的馒头和鹅腿全部咽下去。“想来这事儿您应该也知道。”

“知道。”孙如游已经满头大汗了。

“您这岁数该回家享清福了,何必在这儿跟咱们死磕呢。”卢剑星图穷匕见道:“只要您招了,我每天换着儿地给您上好菜,就算上边儿不放您出去,您也可以把这儿当客栈住。”卢剑星将另一只鹅腿递给孙如游。

“唉。”孙如游长叹一口气,接过卢剑星递来的鹅腿,慨叹道:“邹南皋招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