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会审风波
“.”李汝华斜眼瞥了一下坐在身边的周嘉谟,但并未开口说话。
“要不还是先坐吧。老站着也不是事儿。”徐光启看向张问达,建议道。
“好!就这么办。”张问达反应过来,立刻拍板。“来人!”
“大人!”衙役走过来抱拳候命。
“给孙侍郎端条凳子过来。”张问达下令。
“是。”衙役不明就里,但还是按照堂官的命令给孙如游端来一条短凳。
“右侍郎,请坐吧。”徐光启朝孙如游微笑,这让孙如游一时感慨莫名。“徐部堂”
海镇涛仍旧站着不挪窝,但同时又朝陆文昭挥手示意。
陆文昭会意,放开孙如游。等孙如游拖着手脚上的枷链往大堂的方向走的时候,陆文昭才趁着无人注意,凑到海镇涛的身边,耳语道:“这是在干嘛,什么坐不坐的?”
“你没读过《大明律吧?”海镇涛挑了陆文昭一眼。
“没有。”陆文昭摇摇头。“没用啊。”锦衣卫办案,一向是法律、事实皆不论的。上面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如果上面不说,那就随着自己的喜好办。如果把人办死了,只要不是当官儿的,报意外就成。
“你有空还是多读几本书吧。”海镇涛小声解释说。“孙如游是未革职的三品官,按律是可以坐着受审的。跟张大人之前说解开镣铐是一个意思。”
陆文昭微微点头,然后有些担忧地问道:“不拦吗?”
“拦个屁,枷链的钥匙归咱管,但孙大人的腿不归咱管。他要迈过去坐着就让他坐呗。”海镇涛的声音控制得很好。“上面又没说不让孙大人坐。那边怎么样了?”
“能做的都做了。但我也不能保证孙大人待会儿会不会发疯。”
“他要是发疯,就把孙嘉绩的耳朵割下来送给他。让他再翻一次供。”
啪!
孙如游坐定之后,张问达举起惊堂木重重地一拍。“开审!”既然圣旨上没写,那就把崔文升的旁听当做吃饱了撑着的个人行为。
但还没等张问达提出第一个问题,衙门便外响起了新的嘈杂。
紧接着,一队东厂番子成两列涌进了都察院。硬逼着围观的御史们让开一条路。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崔文升到!”有宦官在门口大喊了一声。然后不等任何人通报,崔文升便走了进来
“阉竖!”御史袁化中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又无法突破东厂番子们组成的人墙,便脱下自己的靴子朝崔文升的脑袋扔去。
东厂提督身边的护卫岂是等闲之辈,怎么可能让这种缓慢的飞行物砸到崔文升头上。在崔文升转身之前,护卫便用剑鞘将靴子给打落在地。
“捡起来。扔远点儿。”崔文升报复的办法也很简单。大冬天的,看你不穿靴能挺多久。
“见过提督大人!”海镇涛带着陆文昭朝崔文升单膝下跪。
“嗯。”崔文升点点头,然后跨过门槛踏入正堂。他甚至没正眼看海镇涛。
还不等崔文升站定,张问达即沉声问道:“崔公公,你来这儿干什么?”
“旁听啊。”崔文升刚进入大堂,便有宦官为他找来了一条带靠背的椅子。
“有旨意吗?”何宗彦上下打量崔文升,也不见他有掏东西的动作。
“没有。”崔文升不仅坐下了,还跷着二郎腿。
“没有旨意那你来干什么!”拍桌子的人竟然是徐光启。
“这是造反的案子。东厂当然要问。”崔文升还是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
“崔公公现在就给案子定性,恐怕不合适吧。”黄克瓒被“造反”两个字惊到了。“这可还没审呢!”
“那你们审啊。”崔文升反而倒打一耙。“磨叽。”
“法司会审,你没有旨意就闭嘴!”何宗彦少有的发怒了。
“你又是哪位啊?”崔文升是万历皇帝驾崩之后才跟的泰昌,还没跟何宗彦打过交道。
“大理寺卿,何宗彦。”何宗彦向来低调。即便到这时候还是不摆帝师的架子。
不过何宗彦不摆,不意味着别人不帮他摆。“你还在郑宫打板子的时候,何少保就在慈庆宫教书了。”张问达说道。
崔文升对张问达还是熟悉的。他记得很清楚,当年就是张问达疏里的一句“祖宗二百年来,未有罪囚不付法司,辄令拟罪者。”直接导致郑贵妃授意自己杖死庞保和刘成二人。
“原来是何师傅。”崔文升不认识何宗彦,但他知道皇上对孙师傅的态度一向是非常好的。“失敬。”崔文升拱拱手。
何宗彦敷衍地拱手回敬。他对崔文升有了大致的认识:狗仗人势,同时色厉内荏。
“三法司奉旨问案。崔公公,您手里要是没有新的旨意最好还是静静地听。”黄克瓒摆手指向周、李、徐的旁听席。“请坐那儿。”
崔文升觉得差不多了该捡台阶下了,但嘴上还是
不饶人:“你们要是秉公审案,我自然不会插嘴。”他一站起身,立刻便有两个宦官过来为他抬椅子。
“还审不了。”张问达盯着崔文升说道。既然崔文升来了,那他就得再争一争。
“您该不会是想把位置让给我坐吧?”崔文升嘲弄道。
“令锦衣卫给孙侍郎去掉刑具。”张问达没有理会崔文升对他嘲弄。“不然审不了。”
“这么多事干什么。”崔文升打了个哈欠。“就这么审。”
“按祖宗成法,现任官员定罪前,审讯间应去掉刑具。”张问达强调道:“皇上可还没给孙侍郎定罪呢。您不解镣铐,是想替皇上给孙侍郎定罪吗?您要是点这个头,我这位置让给您坐也无妨。反正罪定了,我们也就不用审了。”张问达一副“你不解开刑具我就不审”的样子。
崔文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耸肩道:“那就按祖宗成法办。解开。”
“谨遵提督大人的命令!”海镇涛走上来,故意大声说。
海镇涛的举动引起了崔文升的注意,他以为这个穿四品官服的锦衣卫有如此行为是为了表明立场舔自己的屁股,于是满意地朝海镇涛点点头。但实际上,海镇涛只是想把自己摘出去。啪!
张问达再次举起惊堂木猛拍:“孙如游,三法司奉旨会审。你务必一一如实回答。”
“请问吧。”孙如游长叹一口气。
“杨渊、冯三元、顾慥诬告熊廷弼一案,背后是否有人指使?”张问达看着提前写好的稿子,问道。
“有。”孙如游一言既出,立刻引得满堂大哗。
“肃静!”张问达一面拍击惊堂木。一面继续问话:“何人指使?”
“万历二年甲戌科进士赵南星.”因为赵南星没有官任,所以只能以功名作为前缀。“.前大理寺卿邹元标。”孙如游眯上眼睛,满脸不忍。
他还记得,在议定攻击熊廷弼的密会上。徐光启和赵南星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邹元标在一旁劝架,但没有对事情本身置以可否。
“此案还有哪些人参与?你自己是否参与其中?”张问达接着问。
“除赵南星及邹元标外,唯我一人参与。”他顿了一下,才认命似的补充道:“聚会的地点就是我家。”这是完完全全的谎言,东林党高层的密会几乎都在刘一燝家举行,直到锦衣卫围了刘府对面的天师张府,密会地点才改到了位于保大坊的韩府。
“尔等为何要诬构熊廷弼?”这回是何宗彦追问。
“熊廷弼有才无德,不堪任经略要职。”这还是谎言。
真实的答案很简单,一是因为熊廷弼到处骂人、四方得罪,赵南星和很多东林党人都看他不顺眼。二则是因为熊廷弼乃湖广人,被看作楚党,是“尽斥党人”实现“众正盈朝”这一目标的突破口。但这两个答案都上不了台面不能明说的。
“呵。”熊廷弼守辽有功是明旨公认的。所以何宗彦只是摇头冷笑,不再言语。
张问达左右看了看黄克瓒以及何宗彦,确定他们没有再追问的意思时,才以案件主审官的名义认可了这一回答:“诬构属实,记录在案。”
闻言,坐在次席的刑部、大理寺两司的副堂官们先是抬头确定本衙主官的默认态度,之后才举起毛笔在自己面前的供纸上写字。
落笔,三司审定,除非犯官在结案前喊冤并得圣旨重审,否则这就是结论了。
“孙如游。法司再问你。冬月十一,咆哮朝廷一事,是否是有预谋的逼宫?”张问达朝门外望了一眼,看见被人墙阻隔的一众言官,最后还是决定采用温和的问法,而非定罪式的诘问。
听见这个问题,站在堂外的陆文昭突然紧张了起来。他应激般的握紧了手里的刀,直到听见孙如游回答说:
“有商讨,但并非逼宫。”
“呼!”陆文昭长出一口气,脸上也显出了功成事毕的潮红。只要承认了有商讨,那事情的性质就算是定下了。逼宫与否可不是犯人说了算的。
与他的反应截然相反。群聚在都察院堂前大院的一众御史们先是沉默,随即便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诘问。不过声浪嘈杂,谁的话也没听清。
“肃静!”张问达连拍了三次惊堂木才堪堪止住喧嚣。这帮言官可比去县衙里看热闹的黔首难对付多了。至少,衙役不敢拿鞭子抽他们。
“谁人主使,意欲何为,速速招来!”张问达一连抛出两个问题。
“谋事者邹元标,赵南星。我也参与其中。”孙如游抛出锦衣卫为他准备好的答案。“此外再无他人。”说到这儿,他苦涩的嘴中甚至泛出些许陈茶回甘式的清甜:至少把刘阁老、韩阁老、周部堂还有徐部堂给摘出去了。
“吾等虽有共商之实,但并无乱政之心,我等所意只是想要皇上接受我等之善谏,恢复旧制朝法,勿蹈先皇帝之覆辙而已。”孙如游接着说。
文华殿事件之后,朝会改制已成公认的善政。孙如游再说密谋是为了让皇上接受善谏,就站不住脚了。而且密谋行为
本身就是为祖宗成法所禁止的“小人构党”。
三法司是来审案的,不是来辩论的,因此张问达并不展开“谏之善否”的辩论。而是又令道:“密谋属实,记录在案。”
“法司最后问你。”张问达清了清嗓子。“尔等是如何串联诸言官逼宫的?”
“不需串联亦无有串联。诸言官乃自发响应邹、赵二公的义举。”说罢,孙如游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一脸漠然。
北镇抚司指挥着中千户所对在押的犯官进行了抄家式的搜证,搜出了很多书信,其中不乏署着赵、邹二人姓名的信件。但这些信件只能证明往来,不能证明串谋。和孙如游这种关键人物的口供比起来简直就是毫无作用的废物。
“记录在案。”张问达点点头。
等最后一名负责记录的副堂官放下毛笔,张问达才重新开口:“审结,将犯官收押。”由三法司会审的案件,从来不是当庭宣判的。会审完毕之后,只能得出一份呈给皇帝定夺的联名奏疏。
“等等。”一直没说话的崔文升突然站了起来。“谁说犯官由都察院收押了。”
“规矩说的!”黄克瓒顶回去。“犯官在哪个衙门受审,就由哪个衙门收押。”
“法司无权干涉厂卫处理的案件。”崔文升也不跟黄克瓒吵。“这才是规矩。”
“但案子已经到法司手里了。”何宗彦开口道。
“你们这不是审结了吗?”崔文升来到孙如游身边。“你们难不成还想审出点儿别的东西?来人。”
“提督大人有何吩咐。”海镇涛走过来。
“上锁,提走。”在崔文升看来,这可是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的好机会。得自己给自己找风头出,不然迟早会让魏忠贤给踩下去。
“这可不行!”张问达一拍桌子站起来,走到崔文升面前与他对峙。“这里是都察院,不是乾清门。”
“哼。你什么意思?”崔文升毫不畏惧地对上张问达的眼神。“不妨把话说明白点儿。”
“都察院不是阉人能撒野的地方!”御史袁应泰绕了一圈儿从大堂的后门进来了,在他的身边还跟着好几个言官。
“哟!这不袁御史吗!少一只鞋还能跳这么高。”崔文升嘲讽道。“我把人带走了你能怎样?参我吗。”崔文升认为自己的理由的很充足,加之他奉着皇上的密旨,可以说是有恃无恐。
“难不成你还想在这儿打人!”张问达的火气一下子就蹿上来了。“来人!”都察院也是有衙兵的。
不过在面对锦衣校尉和东厂番子的时候,都察院的衙兵到底还有几分气势就很难说了。
“我总不会像这些野狗一样见人就咬。”崔文升用挑衅的眼神看了袁应泰一眼。“我只是要按规矩把人犯提走而已。”
“还是请旨吧。”就在双方都下不来台的时候,何宗彦站了起来。无意之中挡了正准备说同一句话的徐光启。“我现在就进宫,求见皇上。”
“那我等着您。”崔文升并不介意,只要让皇上和老祖宗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心思就成了。“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