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从岱岳剑宗出来,长吐一口浊气,打算回长安,岱岳到长安路经百战城,他赶路劳累,便想寻一处地方歇歇脚,谁料到路过武林盟的路时,他竟条件反射的往那处走。
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到了武林盟的门口,曾经人来人往的武林盟空荡荡的,也是,早些年入武林盟的弟子,都已经归于棋竞了,棋竞一死,他们疯狂报复,被坑杀在岱岳山上,以祭告亡灵,日日赎罪。
只有秦兆他们那一批人,还有新进的一批人得以幸免。
虞美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准备往客栈走,正在这时,武林盟的大门被人从里打开,走出了一个虞美避之不及的人。
温飒从门里出来后愣了下,随即咧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阿虞回来了”
虞美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久违怀念,却没有一丝戾气,这让他没想到,他以为狡猾如温飒早已被棋竞收买,没想到武林盟的四大长老里,竟唯独剩了这个看着豪放不羁的人独善其身。
“路过”
虞美转头要走,却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无奈转身看着他。
“何事?”
与以往不同,温飒的扣子扣的板正,脸上也无轻浮二字,反倒是带了一抹受伤,虞美甚至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温飒看着他:“我已经失去价值了,所以你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吗?”
虞美微微皱眉,他不喜温飒的这种说话语气,打开了他手。
“各司其职罢了”
温飒:“我很想你”
虞美怔了一下未答,温飒指了指街头:“最近事情多,累了吧,我请你喝酒”
本想拒绝的虞美缓过神来后已经坐到了房间的酒桌边,感觉十分头疼,自从他到了百战城就浑身不自在,也许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的缘故,这种自然而然的熟悉感让他感到很恐慌。
再看一到眼前深情款款看着他的温飒,虞美感觉头更疼了,说实话他虽然处处留情,但却从没有真的想过发生些什么,更多是为了达成目的,说他自私也好,卑鄙也好,他心里其实是个念旧的人,喜欢的也是单纯的少年,温飒这种□□湖跟他在一起太累了。
不过若是让他想想跟谁在一起的话,他心里的那个答案是行腾,但行腾是月国皇子,虽然皇室关系错综复杂,但月国的女王只认行腾当皇子,而且月国本就是男子女子皆可为王,行腾登基,早晚的事。
要是跟行腾在一起,他岂不是月国的王后?虞美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压下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对面的温飒目睹着虞美从苦大仇深,到认真思考,再到若有所思,最后嘴角还抽搐了两下,没忍住笑了出来,把陷入沉思里的虞美拉了出来。
虞美抱臂仰着下巴高傲的看着他:“笑什么?”
温飒推了推酒杯:“没什么,喝酒,这酒醇香甘冽,回味却带着清甜。”
虞美:“不喝,对皮肤不好”
温飒:“......”
空气诡异的安静了几秒,温飒伸出手虞美面前那杯端起来一饮而尽,随后也没有劝酒,自己一杯接一杯的灌自己。
虞美不解的看着他:“这么喝酒嫌命长?”
温飒苦笑一下:“你明日就要走了吧”
虞美点头。
温飒:“以前喝醉酒无数次梦到过你,今天也是一样,就当我醉酒后幻想你出现。”
虞美难得的内疚了一下,伸出手戳了戳他:“你别这样”
温飒脸上蕴了潮红,已然是醉酒状,眼神迷离的看着他。
“你不喜欢我,所以你不会明白。”
“虽然我很想见到你,但是比起见到你,我更希望见不到你”
虞美沉默了两秒,伸出双手高举过头顶示意投降。
“好好,我说不过你,你继续”
温飒一杯一杯的灌酒,没一会就醉醺醺了,虞美心想幸亏这是个房间有休息的地方,要是酒肆他岂不是要扛着他过街?
叹气一口,虞美伸出手将温飒扶到了床上,转身离开的时候想了想,又回头把他扶坐了起来,认命的拽他的外袍。
却因为过于随意竟然扯开了他的里衣,健硕的胸膛上弯弯扭扭的刻了一株虞美人,刻画的人手法笨拙,甚至有些不太美观,却让虞美看红了眼。
美人为黄土,草木皆含愁。
虞兮虞兮奈若何,不见玉颜空死处。
虞美放缓了手下的动作,轻手轻脚的帮温飒除掉了衣物,拿过被子给他盖上,看着凌乱的酒桌幽幽的叹息一口。
果真是自古以来,情债难还,要是欠人情债会下地狱,他虞美怕是会在地狱呆一千年!
“嘶”
温飒摸着酸痛的头睁眼,低头看着脱干净的衣服,一时没想起来这是在哪儿里,直到看见趴在床边睡觉的那抹粉色身影才想起来。
竟然不是梦。
他一瞬间有丝欣喜,随之而来的是浓重的伤感。
没有吵醒床边的人,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看着虞美。
虞美似乎睡的很不舒服,一只手搁在坚固的床沿边垫着,脸趴在上面,温飒在惊醒他跟扶他上床好好睡一觉这两个选择里挣扎了一会,选择了扶他上去。
睡梦中的人不满的嘟囔了两句,又顺从的把手搭在他脖子上任由他抱上床去,床榻还有温飒留的温度,感受到热源后虞美自觉朝那里拱了拱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温飒看着他,轻轻地笑了下,起身把屋里窗户上的帘子放下,又回床边把被子慢慢抽了出来给他盖在身上,专注的看着他。
虞美下意识的习惯就能感觉到他从小的娇生惯养,而这个娇养长大的人,脸上瘦得都没几两肉了,眼睛底下是大片乌黑,看起来好久没有睡过安生觉了,纤细的手腕好似别人一掰就能折断。
除了心疼,温飒想不出其他词来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
想了想起身推开门出去,没过一会又坐回了床边,正在温飒专注的看着虞美的时候,房门被轻轻叩了一下,门外有人刻意压低着声音小声说话。
“阿虞”
温飒的耳朵动了动,不满的走了出去。
“你是何人?”
行腾对于这个出现在虞美房里的人非常有敌意,连带着语气都有些不耐烦。
温飒竖起手指在嘴巴“嘘”了一下。
“小点声,别吵到他”
行腾虽是敌意满满,但还是压低了声音。
“你是何人?”
温飒打量着他,少年看起来很英俊,五官虽不精致,但是带着阳□□,看起来单纯好骗,却夹杂了几分上位者的感觉。
行腾见他不答话就要伸手推门。
“我是他师父”
“师父?”
行腾看着长得像狐貍似的男子,露出了不相信的神情。
“等阿虞醒了你可以亲自问他。”
“你又是何人?”
行腾脑子里闪过的几个词,朋友?同伴?兄弟?这几个称谓似乎都不如师父来的亲密些,便大着胆子说。
“我是虞美喜欢的人”
温飒这才正眼看他,单纯干净,却是是像虞美喜欢的那种人,人一旦陷入黑暗中,便会喜欢上跟自己截然相反的类型。
虞美是被饭菜香勾起来的,睁眼却看到桌边坐着的两人眼神打架,他起身坐到了桌边,拿着一只鸡腿就狼吞虎咽,吓坏了一旁的温飒跟行腾。
“慢些吃,喝点水”
“吃点菜,刚醒别吃那么油”
虞美点点头,无视了他们,继续啃鸡腿,直到一只肥美的鸡腿下肚,才略微缓解了肚子叫嚣的饥饿。
“你们怎么在这,一个没走,一个来了”
行腾想跟他说什么,但是一想旁边还有人,警惕的看了他一眼。
温飒却起身:“我走了”
虞美垂下眼低头看着桌上的菜,半响后道:“..哦”。
等到温飒离开,行腾担忧的看着他:“阿虞那人说是你师父,我怎么看着不像”
虞美低头扒菜,抽空问了一嘴。
“哪儿不像啊”
“哪儿都不像,你更像他师父”
夹菜的手顿了顿,虞美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拿出手绢擦了擦嘴,看向行腾,那眼神里涵盖着行腾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记住,他就是我师父”
行腾点点头,给他倒了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虞美看着那杯茶,擡手一饮而尽,他想,这就是区别。
“找我什么事?”
“我...”
行腾突然拉起他的手,脸通红的问他。
“阿虞,你愿意跟我回月国吗,国库里有数不清的珠宝首饰,随你拿”
虞美嗤笑一声抽手:“画大饼呢?”
行腾不死心又拉过他的手,宣誓般:“真的,我可以保证”
虞美:“你拿什么保证?月国的王?”
“阿虞,你知道了?”
虞美冷笑:“好歹我也是秦楚缨点的左相,爵沿三代的护国公,这点消息我能不知道?”
行腾摸了摸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虞美不耐的翘起二郎腿:“月国女王病危,现在瞒不住了,找你回去当月王,你找我做甚?我可是秦人”
行腾急急的拉他的袖子:“不是,我....”
虞美拍掉他的手,继续说:“又或者你想让我当月后?”
行腾嘟了嘟嘴,小声询问他:“阿虞,你不想吗?”
“想,我当然想,一个无子嗣的月后,深处后宫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然后等月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而我容颜尽失,老死宫中”
“啪”
这次是行腾拍桌子,气势汹汹,虞美则挑眉看着他。
“阿虞,你放心,我只要你,而且我根本不想当月王....”
“哦?那你为何要当?”
行腾压低了声音附到他耳边:“听说最近有人煽动三国联手攻打秦国,我想回去主持大局...”
“谁?”
“离国”
虞美“腾”的站起来,表情严肃。
“消息可准?”
行腾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未当上月王,消息并不准确,你可别告诉师兄啊,万一其他两国没这个打算,师兄开战那可是尸横遍野的,而且我本无意江山社稷。”
行腾又一次拉向他的手,虞美不耐烦的抽出来,抖了两下。
“别碰我”
“阿虞...”行腾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虞美无奈的加了一句。
“我有起床气”
“原来如此,我就知道阿虞必定是喜欢我的,我们可是青梅竹马”
“你是青梅?”
行腾摆手:“我是竹马”
虞美阴森森看着他:“难道我是青梅?”
行腾:“...你也是竹马”
“不对,阿虞,你是答应我了吗?是不是啊”
行腾扯着虞美的袖子摇来摇去,虞美看着他幼稚的举动有些好笑,还有些开心,语气都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宠溺。
“别摇了傻子”
行腾手下不停,继续问:“那阿虞会跟我回月国吗?”
虞美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都整理好了,边往外走边说。
“等你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再来找我吧”
行腾在虞美身边黏糊了两日便被他赶走了,虞美只身一人回到长安,城中正热闹着,四下人来人往欢声笑语,早已不复当日颓唐之景。
秦楚缨登基后,设右相行风,左相虞美,大将宋秋风,重启征西军,并开始归纳江湖军。
按谢怀玉的推算,新的大秦左辅右弼,禄存天马,将星武星必不可少,将星入禄宫与武星同守,将于紫薇同度,贤星紫微星被土星围绕,四季轮转,秦楚缨在其中,掌生杀大权,时达远见,有此几人的辅佐,大秦必将蒸蒸日上。
大秦的官袍沿用制度,秦楚缨觉得这点实在没什么好改的,便继续用着了,三品以上穿翠绿袍子,三品以下穿黑袍。
再站到大秦朝堂上的时候,虞美是有些唏嘘的,他一向在民间江湖野惯了,冷不丁站在肃穆的大殿上有些不自在,所幸现在并不是正式上朝。
秦楚缨跟行风问了他一些岱岳剑宗的事情后便不再言语了,虞美叹了口气,站在那里没动。
“王上”
宋秋风带着一名狐媚的红杉男子走了进来,得到帝王的示意后,站到了一边,留男子一人站在大殿中央。
温飒擡头看着虞美,翠绿的官袍穿在他身上,锦绣庄重,袍子里镶了银线,衬的他皮肤白皙脆生,腰佩缠着红络的白玉牌,五官明艳,神情淡然,看起来高不可攀。
但是在看到他的时候,那淡然的神情似乎出现了变动。
虞美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上面的秦楚缨轻咳一声:“是寡人让宋秋风把他带来的,虞卿不要因为个人感情影响了江湖军的组织。”
虞美面无表情的盯着高坐上的那人,心里打的算盘却全被人扒了个干净,他开始确实想让温飒带领武林盟融入江湖军,但后来得知温飒对他有了不该有的念头,他便打消了这个想法,而现在人直接被秦楚缨请到了宫里。
秦楚缨咳了一声,虞美还是没反应,还是身边的行风拿胳膊碰了碰他,示意他回神。
“江湖军首领未确定,但有左右两个副首领的位置,温飒你便担任其中之一”
温飒上前一步:“感谢王上圣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几人一起出了大殿,宋秋风要轮值便先行一步了,没走一段路明英走了过来笑盈盈的请行风去书房一趟,王上有要事相商。
行风摸了摸鼻子:“听说二位是师徒关系,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就先走了。”
谁跟他有很多话要说?
虞美心里诽谤着,温飒却对着行风施了一礼,径自往前走,留下虞美在原地发呆。
“喂?”
温飒回头疑惑的看着他:“虞相何事?”
虞美生气的走了过去,踩了他一脚:“温副领似乎忘记了宫里的规矩,我官阶位居一品,你该走我后面!”
说完便扭头大摇大摆的走了,这一次倒是留温飒在原地愣了半天,笑笑跟了上去。
二人走在喧闹的集市里,温飒突然问他:“虞相不请我去宰相府坐坐吗?”
虞美寻思一番,准了。
宰相府修的严正,温飒微微张大嘴有些吃惊,感觉这风格与虞美的大不相符,似乎是看出他所想,虞美伤感的看着宰相府大门上的牌匾。
“这是上任宰相虞书的住所,也是我的住所,不过从今往后,只是我一个人的相府了。”
温飒不知如何安慰他,甚至有些后悔刚才的停顿,想了想大步越了进去,先虞美迈过门槛。
???
虞美莫名感觉他才是这相府的主人。
管家看到虞美后迎了过去:“虞相公,苏公子跟周公子到访”
虞美:“......”
完了,惨了,糟了,不对这是他家他慌什么?
两人走进大厅,四脸相对,三张脸微微笑着,六只眼相互打架。
虞美:“咳,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刑部尚书苏御跟大理寺卿周霆,这位是新来的江湖军温副首领,温飒”
三人礼貌的寒暄了一番落座,互相看对方的时候又微笑点头,气氛其乐融融。
与此同时,秦楚缨昭告天下,正式登帝位为秦缨王,同时为征西军鸣反,正式成立江湖军,设立大秦情报处与官闻阁。
一为耳,二为嘴。
大秦情报处于四国穿插,集四方情报与一人,令秦楚缨端坐朝堂却可耳听八方,手掌天下线,所有情报官只听命于高位上的那一人。
此圣旨高调一出,其余三国皆惶恐,明里暗里调查各国官员,冤假错杀官员,民间,江湖人士无数。
但扛不住秦国的棋子多年前就埋伏好了,甚至有些派出去剿查情报官的亲信高官都是秦的一环,其他三国顿时大骂无耻。
而秦国又高调的设立了官闻阁,这个为所未闻的制度令人好奇,无论家境如何,读没读过书,只要敢写,脑子灵活,便可进入,一为朝堂解决有志无钱家境贫寒与科考失败但大有文才之人的善用,一为将朝堂的举措散扬出去。
秦国任用贤才,又不断传播思想文化在坊间,一时间成为了四国中人最想去的国家。
秦楚缨将继位大典定在了月中,举国上下开始忙活,秦有巡游制度,即秦天子祭拜完先祖皇陵,天地,龙袍加身后,再经过大秦的几条重要的道路巡游一圈,再回到秦国。
途中要以百姓的鲜花铺满,呼声点缀,以显示君王顺应民意,路上再撒些金豆子,金叶子,彰显大秦财力跟君王气度,而路上为显示亲民,也可以随意问些问题。
巡游制度是大秦遗留下来的,但没几个君王敢去,皆以不好铺张浪费,优先处理国家正事推脱,实际上是因为被刺杀的风险太高,没几个登上帝位的人是光明正大的,仇家太多,实在是不敢。
秦楚缨却高调招摇,在各种鲜花里又让人拉起了西番的特贡红绸,金豆子也是实心的,甚至连座驾都渡了金,还特意邀人请了其他三国的王来围观,其中也夹杂着些许秦楚缨打下的附属国。
西番,东来国的国君国小人微,在特使笑盈盈的邀请下,不情不愿的来到秦国,还献上了大堆礼物,送秦王的礼物不能随意普通,而他们又国小,这一次送礼,就是半个国库出去。
其他三国除了月国解释国君重病不起,派特使前来参加,另两国只是让秦国去的使者带了分礼回来,解释国事繁忙,推辞不了。
秦楚缨对此嗤之以鼻,看了眼礼物,便随手扔到了一边。
行风在一边沉默的掂量着手里的衣服,乌黑的王袍,用金线大次咧咧的绣满了五爪金龙,甚至连衣边,袖口,领子,都金线缝制的,而衣摆下方则是秦楚缨特意叮嘱的,绣上了日月星辰。
拿着这件十分有重量的外袍,就连行风都在心里暗戳戳的骂他嚣张,更何况加上里衣内饰外饰,以及九龙王冠,真是分量满满。
“明日你要巡游,早些睡”
行风说完后,端正的给他把外袍挂好,想出门,却被秦楚缨从身后一把揽住,撒娇道。
“你陪我一起”
行风:“胡闹”
秦楚缨不依不饶:“你不陪我,我就不去了”
行风头疼至极:“我会在沿途看着你”
秦楚缨还想说什么,被行风打断了:“真要陪你巡游倒不是不可以,不过是背负骂名,被人戳脊梁骨骂一辈子而已”
这话一说,秦楚缨是真没办法了,蹭在行风身上搂搂抱抱加揩油,直到心满意足才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