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 “姑娘知道我?”魏若雪也是冰雪聪明之人,很快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异样,“不知阁下又是何许人也?”

“安乐军沈离央沈将军帐中,军师顾流觞是也。”

“原来如此。”魏若雪的脸上显出犹疑的神色,似乎是想问什么,半晌才踟蹰着开口:“她是不是,与你说过我?”

本来这实在是一个套话的良机,但顾流觞平素磊落惯了,不屑为之,还是据实答道:“具体的不曾说过,只是将军偶有一次酒后梦呓,我恰好听见,才对这个名字有了印象。”

魏若雪良久不语,而后转身往一侧的空旷无人处走去。顾流觞知道她应该是有话要说,也跟着走了过去。

“她……现在好吗?”

顾流觞假装听不出她想问的是什么,只道:“沈将军深得安乐王倚重,拥兵一方,怎有不好之理?”

“那就好。”魏若雪叹了口气,深深看了她一眼,彼此目光碰撞间,都带着疑惑与了然。“你对我……难道不好奇么?”

顾流觞微笑,“怎能不好奇?我曾不止一次的猜想过,能令将军魂牵梦萦,念念不忘之人,该当是何等的风华?如今一见庐山真面目,才知真人比起想象,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姑娘能做军师,果真是能言善辩,绝顶聪明。”魏若雪似乎是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慢慢说:“我本是留城人,因为不满家里安排的婚事,逃婚出走到了永城。在永城,遇到了一对兄妹,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

这对兄妹,说的自然就是当时年少的崔广胜与沈离央了。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会一辈子这样下去。可是后来,天下乱了,他们的身边聚集了很多能人,开始谋划着要起义。”说起过去,魏若雪的声音夹带着几分怀念,几分惋惜。

“然后你就走了?”顾流觞已经隐约猜出了后面发生的事。

“我非走不可。”魏若雪自嘲的笑笑,“先父是朝廷命官,风骨铮铮,一生最看重的就是一个忠字,我身为他的独女,怎么忍心让他因我而蒙羞?”

“所以你就选择抛弃了他们?”顾流觞想起沈离央那天喝醉酒时的样子,心里一阵难受,又问:“那她知道你的身份吗?”

魏若雪摇头,“我那时为了逃避家里的追踪,并没有表露过自己姓魏。而且后来离开时,也只留书说是家父染病,需要回去随侍左右。她再怎么想,也不会猜到的。”

“那你……恨她吗?”

“说不恨是假的,可是若说恨,却也不知怎么恨不起来。你说天底下那么多人,攻破这城门的,为什么偏偏要是她呢?”魏若雪方才险遭欺凌时都没有落泪,此时说到动情,却生生滚落了两颗晶莹的泪珠。

顾流觞也叹了口气,“魏小姐,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却不能同意你的做法。”

“人生中身不由己的事情有很多,你只不过还没有遇上罢了。”

顾流觞咬了咬唇,像是赌誓一样坚定的说:“无论眼前拦着的是什么,我也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内心的。”

魏若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看得出,顾姑娘你……怕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出身吧?”

顾流觞退后一步,脸上露出戒备的神色。

“你不必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魏若雪笑了笑,“小离自小流落在外,对这些世族礼仪教养的东西并不敏感。可是我从小也同样是接受这些教育长大,所以能够看出些端倪,仅此而已。”

这声“小离”说得非常自然,像是曾经千百次呼唤过一样,让顾流觞听得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魏若雪发现了她的神情变化,有些落寞,又有些意味深长的说:“我已是无法回头,只不过希望你能比我勇敢罢了。”

顾流觞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觉心里更不好受。“你准备再见她么?我也许可以帮上什么……我知道,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到处找你。”

“我不能见她。”魏若雪语气平静,没有半点的犹豫。“自从我离开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以后就算再见,我们也断然回不到从前那样了。所以,还不如不见。”

“可是……”

“我心意已决,顾姑娘不必再劝。”魏若雪转身道:“我与姑娘说这些旧事,就是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将今日见到我的事告诉任何人。”

顾流觞看得出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倘若自己不答应,恐怕会导致更坏的结果,只好答应:“这是你们之间的私事,既然如此说了,我一个旁人自然不会擅自插手。”

魏若雪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去。“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免得再生什么枝节。”

“姑娘要往何处去?”

魏若雪不语。

心知她必定不愿回答,顾流觞从身上找出一块腰牌,塞到她手里。“如今时局动荡,姑娘把这个带在身上,若有什么不时之需,只要找到安乐军,就还能行些方便。”见她不肯收下,顾流觞又劝道:“就像方才那种情况,姑娘若是遭了什么不测,你让将军该如何自处?”

魏若雪沉默了一阵,终究还是收下了那块腰牌。

送走了魏若雪,顾流觞的心中一片烦乱。那两个犯事的士兵还昏死在那里,也不知要如何处置。

原本上报给沈离央,或者直接令人按军法处置了便是,可是现在因为关系到魏若雪的事,实在是不宜闹大。更何况,要是这事让沈离央知道了,按她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还不得要发疯?

顾流觞下了山,六神无主的走在路上,一队卫兵从她身旁路过,领头的那个见了她,停下来拱手行了个礼。

顾流觞擡头一看,却是先前那个周正。看身上的军服纹饰,已经是出任巡城校尉了。

顾流觞忙还了一礼,笑道:“恭喜周校尉新官上任,以后城内外的安防,就要劳周校尉费心了。”

“多谢军师。”周正诚恳道,“早就听闻过军师不费一兵一卒轻取宛城的事迹,却没想到是一名如此年轻的女子,周某先前眼拙,实在是失敬了。以后若有什么事用的着周某的,尽管吩咐,周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校尉不必多礼。”顾流觞见了他,忽然心生一计。“眼下我有一事正想请周校尉帮忙。”

“军师请讲。”

“今日我去西山祭拜故人,却看见两个士兵竟然在那里欺凌前去扫墓的民女,幸而阻止及时才没有酿成大错。我心想,此事若是传出去,百姓会怎么看我们安乐军?”

周正听完,已是勃然大怒,按剑道:“做出这种事,真是不配为人!那两个畜牲现在何处?”

“还在西山上。”顾流觞蹙眉,装作为难的样子,“这些天将军为着那个弑师的案子,正是肝火太旺,饮食不振。我琢磨着若将此事报上去,恐怕更引得她雷霆震怒,伤了身体就不好了。

周正也是个聪明人,很快会意。“那两人是我属下的人,既犯了这样的大错,我自会严加处置,不必将军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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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中。

沈离央一直坐在案前处理公务,等到批阅得差不多了,才叫了锦绣来问:“刘宝金呢?可安分?”

“早出去了。”锦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从这门一出去,就直奔城里最热闹的青楼,还扬言夜里要包场,玩个痛快呢。”

沈离央一听,气得把手里的笔都折成了两段。

“要不,让人把他弄回来?”锦绣试探的问。

“不行。”沈离央沉了脸,“我就算不给他面子,也得给刘桂香面子;就算不给刘桂香面子,也得给我大哥面子。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大事,着实不好拿他怎么样。”

她曲起手指敲着桌面,托腮想了半天,忽然道:“有了。”

锦绣喜道:“可是有治他的良策了?”

“你让人准备点好酒好菜,然后派个人去请他,就说我备了宴席,请他回来。”

“好。”锦绣答应完,又奇道:“不是要治他吗,怎么却又请他呢?”

“笨。”沈离央好笑的敲了一下她的头,“我请他来赴宴,他敢不来吗?”

锦绣呆呆的说:“不敢。”

“那他还怎么去包他的青楼夜场?”

锦绣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吩咐人去办了。

过了些时候,刘宝金果然回来了。

进门时一阵莺莺燕燕的调笑声,沈离央脸色一黑,擡头一看,他竟是把青楼里打扮妖娆的一群歌女舞女都带回来了。

沈离央一拍桌子,怒斥道:“你把我军营里当什么地方了?”

“只是喝酒吃菜的,多无趣,总要有人助兴才好啊。”刘宝金完全不以为意,左拥右抱的很是高兴,还指示几个歌女道:“你们几个,还不过去伺候将军?”

“免了。”沈离央没好气的摆摆手,咬牙告诉自己能忍则忍,犯不着和这种酒囊饭袋动气。

“没想到这留城的姑娘这么漂亮,一边饮酒一边听着小曲,真是人生头等乐事啊!”刘宝金起身端着酒杯,“来,我敬将军一杯!”

沈离央仰头把酒喝了个干净,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用杯子砸死他的冲动。

“为了感谢将军设宴款待,我还准备了一个惊喜。”刘宝金显然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神秘兮兮的拍了拍手,扬声道:“快进来吧。”

话声刚落,一个霓裳轻薄,戴着绯色面纱的窈窕女子,从门外抱着琵琶缓缓走了进来。

虽然有面纱遮面,可是那如云乌发,若雪肌肤,鹅卵石般圆润的脸庞,星子般明亮的眼睛,还是令全场的人都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咣当”。沈离央失神间,手一松,酒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