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随竹影 作品

第七十四回 囊瓦惧谤诛无极 要离贪名刺庆忌

话说费无极心里忌恨伯郤宛,便和鄢将师商量出一个阴谋诡计。费无极假惺惺地对囊瓦说:“子恶(郤宛字子恶)想要设宴请您,托我来探探相国的意思,不知道相国肯不肯赏脸前去呢?” 囊瓦回答:“他要是邀请我,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接着,费无极又跑到郤宛那里,说:“令尹跟我说,想在您家里饮酒作乐,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准备酒席招待他?特意让我来问问您。” 郤宛没察觉到这是个陷阱,便答应道:“我职位低微,令尹肯屈尊驾临,实在是我的荣幸!明天我一定准备粗茶淡饭恭候,麻烦大夫帮我转达一下我的心意。” 费无极又问:“您宴请令尹,打算用什么来表示敬意呢?” 郤宛说:“我不知道令尹喜欢什么。” 费无极便趁机说:“令尹最喜欢的,就是坚固的铠甲和锋利的兵器。他之所以想在您家喝酒,是因为吴国的战利品,有一半都赐给了您,所以他想借此机会来观赏一下。您把所有的兵器铠甲都拿出来,我帮您挑选合适的。”

郤宛信以为真,果真把楚平王赏赐的,以及家中收藏的兵器铠甲,全都拿出来给费无极看。费无极挑选了五十件最坚固锋利的,说:“这些就足够了。您在门口设置帷幕,把这些兵器铠甲放在帷幕里面。令尹来了肯定会问,您就拿出来给他看。令尹一定会喜欢并把玩它们,您就顺势把这些献给他。其他东西,不是他所喜欢的。” 郤宛对这番话深信不疑,于是在门的左边设置了帷幕,把兵器铠甲放在帷幕之中。又精心准备了丰盛的菜肴,拜托费无极去邀请囊瓦。

囊瓦正要出发,费无极却故作慌张地说:“人心难测啊。我先替您去看看,他设宴的情况到底如何,然后我们再一起去。” 费无极去了没多久,就慌慌张张地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对囊瓦说:“我差点害了相国。子恶今天请您,没安好心,他想对相国不利。我刚才看到他在门口的帷幕里藏着兵器铠甲,相国要是贸然前往,肯定会遭到毒手!” 囊瓦疑惑地说:“子恶向来和我没有过节,怎么会这样呢?” 费无极添油加醋地说:“他依仗着大王的宠信,想取代您成为令尹。而且我听说子恶暗中勾结吴国,在救援潜城那次战役中,将领们都想趁机讨伐吴国,子恶却私自接受了吴国人的贿赂,说乘乱攻打是不义之举,就强行让左司马班师回朝了。吴国趁着我们国丧来攻打,我们趁着吴国国内混乱去报复,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为什么要退兵呢?要不是收了吴国的贿赂,他怎么会违背众人的意愿轻易退兵呢?子恶要是得志,楚国就危险了。”

囊瓦还是不太相信,又派身边的人去查看,回来报告说:“门幕中确实藏着兵器铠甲。” 囊瓦顿时大怒,立刻派人把鄢将师请来,把郤宛想要谋害他的事情告诉了鄢将师。鄢将师说:“郤宛和阳令终、阳完、阳佗,以及晋陈三族勾结在一起,想独揽楚国的政权,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囊瓦愤怒地说:“一个异国来的匹夫,竟然敢作乱,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于是,囊瓦进宫向楚王奏明此事,楚王下令让鄢将师率领士兵去攻打伯氏。

郤宛知道自己被费无极陷害,悲愤之下自刎而死。他的儿子伯嚭,害怕灾祸降临,逃出郊外躲了起来。囊瓦下令焚烧伯氏的住宅,但是国人们都不肯听从他的命令。囊瓦更加恼怒,下令说:“不焚烧伯氏住宅的,和他同罪!” 众人都知道郤宛是个贤臣,谁也不愿意去焚烧他的住宅,只是在囊瓦的逼迫下,不得已各拿一把稻草,扔在伯氏门外就离开了。囊瓦见状,亲自率领家仆,把伯氏住宅的前后门都围住,放起了大火。可怜左尹府的一区宅院,转眼间就化为了灰烬,就连郤宛的尸体,也被烧毁得无影无踪。伯氏一族就这样被全部灭掉。囊瓦又拘捕了阳令终、阳完、阳佗、晋陈,诬陷他们勾结吴国谋反,把他们全都杀害了,国中百姓无不为此感到冤屈。

有一天夜里,囊瓦在月光下登上城楼,听到集市上有人唱歌,歌声清晰可辨。囊瓦仔细听,歌词是这样的:“莫学郤大夫,忠而见诛,身既死,骨无余。楚国无君,惟费与鄢,令尹木偶,为人作茧。天若有知,报应立显。” 囊瓦急忙派身边的人去查探唱歌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到。只见集市上家家户户都在祭祀神灵,香火接连不断,囊瓦派人询问:“祭祀的是什么神?” 回答说:“就是楚国的忠臣伯郤宛。他无罪却被冤杀,大家希望他能向上天申诉冤屈。” 身边的人把这些情况报告给囊瓦。囊瓦又向朝中的公子申等人询问,他们都说:“郤宛并没有勾结吴国的事情。” 囊瓦心中有些后悔。

沈尹戍听说郊外祭祀神灵的人都在诅咒令尹,便来见囊瓦,说:“国人都在怨恨您啊!相国难道没有听说吗?费无极,是楚国的奸佞小人,他和鄢将师一起蒙蔽众人。赶走朝吴,驱逐蔡侯朱,教唆先王做出违背伦理的事情,导致太子建死在国外,冤杀伍奢父子,如今又害死左尹,还连累了阳晋两家,百姓对这两个人恨之入骨。大家都说相国纵容他们作恶,怨恨和诅咒之声,遍布全国。靠杀人来掩盖诽谤,有仁德的人都不会这么做,更何况杀人反而引发更多的诽谤呢?您身为令尹,却纵容奸佞小人,失去民心,将来楚国有事,外敌入侵,国内百姓反叛,相国您就危险了!与其相信奸佞之言而让自己陷入危险,不如除掉奸佞,让自己安心呢?”

囊瓦听后,惊慌地离开座位,说:“这是我的罪过啊。希望司马能帮我一臂之力,除掉这两个奸贼!” 沈尹戍说:“这是国家的福气,我怎敢不听从您的命令!” 沈尹戍立刻派人在国内宣扬说:“杀害左尹的,都是费无极和鄢将师干的,令尹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奸恶。现在要去讨伐他们,国人们愿意跟随的都来!” 话还没说完,百姓们就纷纷拿起兵器,走在前面带路。囊瓦于是把费无极和鄢将师抓起来,历数他们的罪行,在集市上把他们斩首示众。国人们不等令尹下令,就放火烧了这两个人的住宅,把他们的党羽全部消灭,至此,百姓们的怨恨和诅咒才平息下来。史臣写诗道:“不焚伯氏焚鄢费,公论公心在国人。令尹早同司马计,谗言何至害忠臣!” 又有一首诗,说鄢费二人一生害人,最终也害了自己,恶语伤人又有什么好处呢?诗中写道:“顺风放火去烧人,忽地风回烧自身;毒计奸谋浑似此,恶人几个不遭屯!”

再说吴王阖闾元年,也就是周敬王之六年。阖闾向伍子胥询问治国理政的策略,说:“我想要让国家强大,图谋霸业,应该怎么做呢?” 伍子胥叩头,流着泪回答:“我是楚国逃亡的俘虏,父兄含冤而死,尸骨得不到安葬,灵魂得不到祭祀,我蒙羞受辱,前来投奔大王,有幸大王没有杀我,我怎么敢参与讨论吴国的政事呢?” 阖闾说:“要不是先生您,我恐怕还会屈居人下。如今有幸得到您的教导,才有了今天,我正要把国家托付给您,您为什么突然有了退缩的想法呢?难道是觉得我不值得信任吗?” 伍子胥回答:“我不是觉得大王不值得信任。我听说‘关系疏远的人不参与关系亲近的人的事情,关系遥远的人不参与关系密切的人的事情’。我怎么敢以一个旅居吴国的身份,位居吴国谋臣之上呢?况且我的大仇还没有报,心里一直不安,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谋划,又怎么能为国家出谋划策呢?”

阖闾说:“吴国的谋臣,没有比得上先生您的,您就不要推辞了。等国家的事情稍微稳定一些,我一定帮您报仇,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伍子胥问:“大王想要谋划什么呢?” 阖闾说:“我们吴国地处东南偏远之地,地势险要,气候潮湿,又有海潮的祸患,仓库没有储备,田地没有开垦,国家没有防御,百姓没有坚定的意志,无法在邻国面前显示威严,这该怎么办呢?” 伍子胥回答:“我听说治理百姓的方法,在于让他们安居乐业。要成就霸王之业,就要从近处着手,控制远方。首先必须建造城郭,设置防御设施,充实仓库,整治兵器装备,使国内有可守的屏障,对外可以应对敌人。” 阖闾说:“说得好。我把这件事托付给您,您帮我谋划一下。”

伍子胥于是勘察地形的高低,品尝水味的咸淡,在姑苏山东北三十里的地方,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开始建造大城。这座城周长四十七里,陆门有八个,象征着天上的八风;水门也有八个,效法地上的八聪。这八个门分别是:南面的盘门、蛇门,北面的齐门、平门,东面的娄门、匠门,西面的阊门、胥门。盘门,是因为水流在这里盘曲环绕;蛇门,是因为它在巳方,生肖属蛇;齐门,是因为齐国在它的北面;平门,是因为水陆地势相称;娄门,是因为娄江的水在这里汇聚;匠门,是因为工匠们都聚集在这里;阊门,是为了沟通阊阖之气;胥门,是因为它正对着姑胥山。越国在东南方向,正好在巳方,所以蛇门的上面刻有木蛇,蛇头向内,象征着越国臣服于吴国。在南面又修筑了一座小城,周长十里,南北西三面都有门,唯独东面不开门,想要借此断绝越国的气运。吴地在东面,属于辰方,生肖属龙,所以小城的南门上刻有两条鲵鱼,象征着龙角。

城郭建成之后,阖闾从梅里迁都到这里。城中前面是朝廷,后面是集市,左边是祖庙,右边是社稷坛,仓库、府库等设施,一应俱全。阖闾还大规模挑选士兵,教他们作战、布阵、射箭、驾车等技能。另外,在凤凰山的南面又修筑了一座城,用来防备越国的侵犯,这座城被命名为南武城。

阖闾认为 “鱼肠” 剑是不祥之物,用匣子封存起来,不再使用。他在牛首山建造冶城,铸造了数千把剑,命名为 “扁诸”。又寻访到吴国人干将,他和欧冶子是同门师兄弟,阖闾让干将住在匠门,专门铸造利剑。干将采集了五山的铁精,六合的金英,观察天时地利,精心挑选良辰吉日,在天地之气下降,众神降临观看的时候,堆积如山的木炭燃烧起来,让三百名童男童女,装炭鼓风。就这样过了三个月,铁精和金英却还是没有熔化,干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的妻子莫邪对他说:“神物的变化,需要借助人的气息才能成功。现在你铸剑三个月都没有成功,是不是需要人来帮忙才能完成呢?” 干将说:“以前我的师傅铸造器物的时候,因为无法熔化原料,夫妻二人都跳进了炉子里,然后才铸造成功。直到现在,在山上铸造器物,都必须穿上麻制的丧服,用草编织的衣服祭祀炉子,然后才敢点火。现在我铸剑不成,难道也是这个原因吗?” 莫邪说:“师傅能够牺牲自己来铸就神器,我又有什么困难不能效仿呢?” 于是,莫邪沐浴净身,剪断头发和指甲,站在炉子旁边,让童男童女们继续鼓风,炉火正旺的时候,莫邪纵身跳进了炉子。瞬间,铁精和金英都熔化了,于是倒出来铸成了两把剑。先铸成的是阳剑,就取名为 “干将”;后铸成的是阴剑,取名为 “莫邪”。阳剑上有龟纹,阴剑上有漫理纹。干将把阳剑藏了起来,只把 “莫邪” 剑献给了吴王。

吴王用剑去砍石头,石头应手而开,现在虎邱的 “试剑石” 就是当时留下的。吴王赏赐给干将百金。后来吴王知道干将藏了剑,派人去取,如果拿不到剑,就要杀了干将。干将拿出剑来看,那把剑从剑匣中跳了出来,化为一条青龙,干将骑着青龙,升天而去,人们怀疑他已经成为剑仙了。使者回去报告,吴王叹息不已,从此更加珍视 “莫邪” 剑。“莫邪” 剑留在了吴国,后来不知去向。

直到六百多年之后,晋朝的张华丞相,看到牛宿和斗宿之间有紫气,听说雷焕精通天象,就把他召来询问。雷焕说:“这是宝剑的精气,在豫章郡的丰城。” 张华就任命雷焕为丰城县令。雷焕到了丰城县之后,挖掘监狱的屋基,挖到了一个石函,长超过六尺,宽三尺,打开一看,里面有两把剑。用南昌西山的土擦拭,宝剑光芒四射。雷焕把其中一把剑送给张华,自己留下一把佩戴。张华回信说:“仔细观察剑上的纹理,这把剑是‘干将’。还有‘莫邪’剑,为什么没有一起来呢?不过,神物终究是要会合在一起的。” 后来雷焕和张华带着佩剑经过延平津的时候,剑突然跳进了水里,雷焕急忙派人下水寻找,只见两条龙张着鬣毛相对,身上五色光芒闪耀,让人感到恐惧,只好退了回来。从此以后,这两把剑再也没有出现过,想必神物最终还是回到了天上。现在丰城县有剑池,池前有石函,一半埋在土里,民间称为石门,这里就是雷焕得到宝剑的地方。这就是 “干将”“莫邪” 剑的最终结局。后人写了《宝剑铭》:“五山之精,六气之英;炼为神器,电烨霜凝。虹蔚波映,龙藻龟文;断金切玉,威动三军。”

话说吴王阖闾珍视 “莫邪” 剑后,又招募能制作金钩的人,承诺赏给百金。吴国人很多都制作金钩来进献。有个制作金钩的工匠,贪图吴王的重赏,竟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杀害,用他们的血来淬炼金属,最终制成了两个金钩,献给了吴王。过了几天,这个人来到宫门口请求赏赐。吴王问道:“制作金钩的人这么多,唯独你前来求赏,你的金钩与其他人的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钩师回答:“我贪图大王的赏赐,杀了两个儿子才制成这金钩,这岂是别人能比的?” 吴王命人取来金钩,左右的人说:“这两个金钩已经混在众多金钩之中,外形相似,无法分辨出来。” 钩师说:“请让我看一看。” 左右的人把所有金钩都拿出来,放在钩师面前,钩师也无法辨别。于是,钩师对着金钩呼喊两个儿子的名字:“吴鸿,扈稽!我在这里,你们为何不在大王面前显灵呢?” 话音刚落,两只金钩突然飞了出来,贴在钩师的胸前。吴王十分惊讶,说道:“你说的果然不假!” 于是赏给钩师百金。从此,吴王将这两个金钩与 “莫邪” 剑一同佩戴在身上。

当时,楚国的伯嚭逃亡在外,听闻伍子胥已在吴国得到重用,便前往吴国,先去拜见伍子胥。伍子胥与他相对而泣,随后将他引荐给阖闾。阖闾问道:“我身处东海之畔,您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有什么要教导我的吗?” 伯嚭说:“我的祖父、父亲两代人都在楚国效力。我的父亲无罪,却惨遭杀害。我逃亡四方,无处可归。如今听闻大王高义,在伍子胥穷困潦倒时收留了他,所以我不远千里前来投奔,希望大王能决定我的生死!” 阖闾听后心生怜悯,任命他为大夫,让他与伍子胥一同商议国事。吴国大夫被离私下问伍子胥:“你为什么如此信任伯嚭呢?” 伍子胥说:“我和伯嚭有着相同的怨恨,俗话说:‘同病相怜,忧患相救。’受惊高飞的鸟儿,会相互追随聚集;湍急而下的水流,也会汇聚在一起。你何必感到奇怪呢?” 被离说:“你只看到了他的表面,没看清他的内心。我观察伯嚭的为人,目光如鹰,走路像虎,生性贪婪奸佞,争功好杀,不可亲近。如果重用他,必定会成为你的累赘。” 伍子胥却不这么认为,于是与伯嚭一同侍奉吴王。后人评论,被离既能识别伍子胥的贤能,又能看穿伯嚭的奸佞,真是神相。伍子胥不听从他的话,难道不是天意吗?有诗写道:“能知忠勇辨奸回,神相如离亦异哉!若使子胥能预策,岂容糜鹿到苏台?”

话分两头。再说公子庆忌逃到艾城,招揽敢死之士,结交邻国,打算等待时机,攻打吴国报仇。阖闾得知他的图谋后,对伍子胥说:“从前专诸行刺王僚,我全靠你的帮助。如今庆忌有图谋吴国之心,让我吃饭都没了滋味,坐也坐不安稳,你再帮我想个办法对付他。” 伍子胥回答:“我不忠不义,与大王在密室中谋划除掉王僚,如今又要图谋他的儿子,恐怕这不符合上天的意愿。” 阖闾说:“从前周武王诛杀商纣王,又杀了武庚,周人并不认为这是不对的。上天要废弃的,我们顺应天意行事。庆忌如果活着,就如同王僚没死,我与你成败与共,怎么能因为一点小的不忍而酿成大患呢?我要是再得到一个像专诸那样的人,事情就可以解决了。你寻访有勇有谋之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有合适的人选?” 伍子胥说:“这事不好说。我与一个身份低微的人交情深厚,他似乎可以共谋此事。” 阖闾说:“庆忌力大无穷,能敌万人,一个小人物怎么能图谋他呢?” 伍子胥回答:“这个人虽然身份低微,却有着万人难敌的勇气。” 阖闾说:“这个人是谁?你怎么知道他有勇力?给我详细讲讲。” 伍子胥于是将这位勇士的姓名、出身详细道来。正是:“说时华岳山摇动,话到长江水逆流。只为子胥能举荐,要离姓字播春秋。”

伍子胥说:“这个人姓要名离,是吴国人。我曾经见过他羞辱壮士椒邱欣,因此知道他的勇猛。” 阖闾问:“那是怎样的羞辱之事?” 伍子胥回答:“椒邱欣是东海上的人。他有个朋友在吴国任职,去世了,椒邱欣前往吴国奔丧。他的车经过淮津时,想让马在渡口喝水。渡口的官吏说:‘水中有神,看到马就会出来抓走,您不要让马在这里喝水。’椒邱欣说:‘有我这个壮士在此,什么神敢来冒犯我!’于是让随从解开一匹马,牵到津水处饮水,马果然嘶叫着被拖入水中。津吏说:‘神把马抓走了!’椒邱欣大怒,袒露上身,手持宝剑跳入水中,要与神决战。神掀起波涛,却始终无法伤害他。三天三夜后,椒邱欣从水中出来,一只眼睛被神弄伤,成了独眼。到了吴国吊丧时,椒邱欣坐在丧席上,依仗着自己与水神决战的勇力,盛气凌人,对士大夫们态度傲慢,言辞无礼。当时要离与椒邱欣相对而坐,脸上突然露出不平之色,对椒邱欣说:‘你见到士大夫就露出傲慢的神色,莫不是以勇士自居?我听说勇士战斗时,与太阳对峙不移换位置,与鬼神战斗不退缩,与人战斗不逃避,宁死也不受侮辱。如今你与神在水中战斗,丢失了马却追不回来,还遭受了独眼的羞辱,身体残疾,名声受损,却不与神拼命,还贪恋余生,你简直是天地间最无用的东西。而且你根本没脸见人,更何况还对士大夫傲慢无礼!’椒邱欣被责骂后,闭口无言,羞愧地离开座位走了。要离晚上回到家,告诫妻子说:‘我在别人的丧礼上羞辱了勇士椒邱欣,他心中的怨恨必然堆积如山,今晚肯定会来杀我,以雪此耻。我会直挺挺地躺在卧室里,等他前来,你千万别关门。’妻子知道要离勇猛,便听从了他的话。椒邱欣果然在半夜手持利刃,径直来到要离的住处,见门没关,堂屋的门也大开着,便直接走进卧室。只见一人垂手散发,靠窗直挺挺地躺着,一看,正是要离。要离见椒邱欣来了,一动不动,也毫无惧色。椒邱欣用剑抵住要离的脖子,数落他说:‘你有三条该死的理由,你知道吗?’要离说:‘不知道。’椒邱欣说:‘你在别人的丧礼上羞辱我,这是第一条死罪;回家不关门,这是第二条死罪;看到我来了也不起来躲避,这是第三条死罪。你自己找死,可别怪我!’要离说:‘我没有这三条该死的过错,而你却有三种不光彩的行为,你知道吗?’椒邱欣说:‘不知道。’要离说:‘我在众人面前羞辱你,你却不敢回一句话,这是第一种不光彩;进门不咳嗽,登堂没有声音,有偷袭的意图,这是第二种不光彩;用剑抵住我的脖子,还敢大声说话,这是第三种不光彩。你有这三种不光彩的行为,却反过来指责我,难道不可耻吗?’椒邱欣于是收起剑,叹息道:‘我自认为勇猛,世上无人能及,没想到要离竟在我之上,他真是天下勇士。我要是杀了他,岂不让人笑话?但不杀他,我也难以在世上以勇闻名了!’于是将剑扔在地上,用头撞向窗户而死。当时我也坐在丧席上,所以知道详情。要离难道不是有万人之勇吗?” 阖闾说:“你替我把他召来。” 伍子胥于是去见要离,说:“吴王听闻您高义,想见您一面。” 要离惊讶地说:“我只是吴国的一个小民,有什么德行和才能,敢接受吴王的召见?” 伍子胥再次表明吴王想见他的心意。要离便跟随伍子胥进宫拜见阖闾。

阖闾起初听伍子胥夸赞要离勇猛,以为他必定身材魁梧、非同寻常,等见到要离时,只见他身材仅有五尺多高,腰围很细,相貌丑陋,大失所望,心中很不高兴。阖闾问道:“伍子胥说的勇士要离,就是你吗?” 要离说:“我身材瘦小,没有力气,迎着风就会倒下,背着风就会僵住,哪有什么勇力。但大王若有差遣,我不敢不尽全力。” 阖闾沉默不语。伍子胥已经明白阖闾的心思,上奏说:“好马不在于身形高大,可贵的是它能负重,能跑得远。要离虽然相貌丑陋,但智谋非凡,没有他就办不成大事,大王可别错失人才!” 阖闾这才将要离请入后宫赐座。要离上前说道:“大王心中所忧虑的,莫非是逃亡在外的公子庆忌?我能杀了他。” 阖闾笑着说:“庆忌行动敏捷,奔跑起来比奔马还快,矫健如神,万人难敌,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要离说:“善于杀人的,在于智谋而非勇力。我能接近庆忌,刺杀他就像杀鸡一样容易。” 阖闾说:“庆忌是个明智之人,招揽四方逃亡之人,怎么会轻易相信吴国来的人,从而接近你呢?” 要离说:“庆忌招揽逃亡之人,是为了攻打吴国。我假装获罪逃亡,希望大王杀了我的妻子儿女,斩断我的右手。这样庆忌必定会相信我,从而接近我。只有这样,才能图谋他。” 阖闾听后,面露不忍之色,不高兴地说:“你没有罪过,我怎么忍心对你施加如此惨祸呢?” 要离说:“我听说‘贪图妻子儿女的安乐,不尽忠君的大义,这不是忠诚;眷恋家庭的温暖,却不能为君主消除祸患,这不是正义。’我若能因忠义而成名,即便全家赴死,也甘之如饴!” 伍子胥在一旁进言说:“要离为国忘家,为主忘身,真是千古豪杰!只是在事成之后,表彰他的妻子儿女,不埋没他的功绩,让他扬名后世就足够了。” 阖闾答应了。

第二天,伍子胥和要离一同入朝,伍子胥举荐要离为将领,请求出兵讨伐楚国。阖闾骂道:“我看要离的力气,还不如一个小孩,怎么能胜任讨伐楚国的重任呢?况且我吴国国事刚刚稳定,怎能轻易用兵?” 要离进言说:“大王太不仁义了!伍子胥为大王安定吴国,大王却不为伍子胥报仇吗?” 阖闾大怒道:“这是国家大事,岂是你这粗人能懂的?竟敢在朝堂上羞辱我!” 喝令力士抓住要离,斩断他的右臂,将他囚禁在狱中,又派人抓捕他的妻子儿女。伍子胥叹息着离开。群臣都不知道其中缘由。过了几天,伍子胥暗中吩咐狱吏放松对要离的囚禁,要离趁机逃出。阖闾于是杀了要离的妻子儿女,将尸体焚烧后丢弃在集市上。宋儒评论此事,认为杀一个无辜的人来夺取天下,有仁德的人都不会这么做。如今阖闾无故杀害要离的妻子儿女,以施行他的诈谋,残忍至极!而要离与阖闾并无深厚交情,只是贪图勇侠之名,残害自身、牺牲家庭,又怎能算得上是良士呢?有诗写道:“只求成事报吾君,妻子无辜枉杀身。莫向他邦夸勇烈,忍心害理是吴人!”

要离逃出吴国国境,一路上逢人便诉说冤屈,打听到庆忌在卫国,便前往卫国求见。庆忌怀疑他有诈,不肯接见。要离于是脱下衣服给庆忌看。庆忌见他右臂果然被斩断,这才相信,便问道:“吴王既然杀了你的妻子儿女,又残害了你的身体,你如今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要离说:“我听说吴王杀了公子的父亲,夺取了王位,如今公子联合诸侯,准备复仇,所以我带着这条残命来投奔你。我了解吴国的情况,以公子的勇猛,再用我做向导,定能攻入吴国。大王报了父仇,我也能稍稍洗刷妻子儿女被杀的仇恨!” 庆忌还是不太相信。没过多久,有心腹从吴国打探消息回来报告,说要离的妻子儿女果然被焚烧后丢弃在集市上,庆忌这才彻底打消疑虑。他问要离:“我听说吴王任用伍子胥、伯嚭为谋主,练兵选将,把国家治理得很好。我兵力微薄,怎么能发泄心中的怨恨呢?” 要离说:“伯嚭是个没有谋略的人,不足为虑。吴国臣子中只有一个伍子胥,智勇双全,如今他也与吴王有了嫌隙。” 庆忌说:“伍子胥是吴王的恩人,君臣关系融洽,怎么会有嫌隙呢?” 要离说:“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伍子胥之所以尽心尽力辅佐阖闾,是想借吴国的兵力攻打楚国,为他的父兄报仇。如今楚平王已死,费无极也死了,阖闾得到王位后,安于富贵,不想为伍子胥报仇,我为伍子胥进言,触怒了吴王,才遭受如此惨祸,伍子胥心中怨恨吴王也是显而易见的。我能幸运地逃出囚禁,也多亏了伍子胥的周全。伍子胥嘱咐我说:‘你此去必定会见到公子,看看他的志向如何,如果他肯为伍氏报仇,我愿意做公子的内应,来赎我在地下室参与谋刺王僚的罪过。’公子若不趁此时发兵攻打吴国,等他们君臣和好,我和公子的仇,就再也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说完大哭起来,用头撞向柱子,想要自杀。庆忌急忙阻止他说:“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于是与要离一同回到艾城,将他视为心腹,让他训练士卒,修整战船。三个月后,他们顺流而下,打算袭击吴国。

庆忌与要离同乘一艘船,行至江中心时,后面的船跟不上来。要离说:“公子可亲自坐在船头,告诫划船的人。” 庆忌来到船头坐定,要离手持短矛,站在一旁侍奉。忽然,江面上刮起一阵怪风,要离转身站在上风处,借着风势,用矛刺向庆忌,短矛穿透庆忌的心窝,从后背穿出。庆忌倒提着要离,将他的头按入水中,如此反复三次,然后把要离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看着他笑着说:“天下竟有这样的勇士,竟敢对我下手!” 左右的人手持戈戟,想要刺死要离,庆忌摆摆手说:“这是天下勇士。怎么能在一天之内,杀死两位天下勇士呢!” 于是告诫左右:“不要杀要离,放他回吴国,以表彰他的忠诚。” 说完,把要离从膝盖上推下去,自己用手抽出短矛,顿时血流如注,倒地而死。不知要离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