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沈尹戍离开后,吴国和楚国的军队隔着汉水对峙,一连过了好几天。武城黑想讨好令尹囊瓦,便进言说:“吴国人舍弃战船改从陆路进军,这违背了他们擅长水战的优势,而且他们对这里的地理环境也不熟悉,司马已经断定他们必败无疑。如今双方相持了这么多天,吴军还没能渡江,他们的军心肯定已经懈怠了,此时应该赶紧出击。” 囊瓦的爱将史皇也说:“楚国人爱戴令尹的少,而爱戴司马的多。要是司马带兵去烧毁吴国的战船,堵塞住隘道,那么攻破吴国的头功就归他了。令尹您官职高、名声大,却屡次作战失利,现在又把这头功让给司马,以后还怎么在百官之上立足呢?说不定司马还要取代您执政了。依我看,不如听从武城将军的计策,渡江与吴军决一胜负,这才是上策。” 囊瓦被他们的话迷惑了,于是传令三军,全部渡过汉水,在小别山摆开阵势。史皇出兵挑战,孙武派先锋夫概迎战。夫概挑选了三百名勇士,都拿着坚硬的木棒,一遇到楚兵,就没头没脑地乱打过去。楚兵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阵,顿时手忙脚乱,被吴兵一阵乱打,史皇大败而逃。囊瓦生气地说:“你让我渡江,可刚一交战就吃了败仗,你还有什么脸来见我?” 史皇说:“作战不斩杀敌将,攻城不擒获敌王,算不上兵家的大勇。现在吴王的大寨扎在大别山下面,不如我们今夜出其不意,去偷袭他们,以此建立大功。” 囊瓦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挑选了一万精兵,披挂整齐,口中衔枚,从小路绕到大别山后面。各路军队接到命令后,依计而行。
再说孙武听说夫概初次交战获胜,众人都来祝贺。孙武却说道:“囊瓦不过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他贪图功劳,心存侥幸,虽然史皇刚刚吃了点小亏,但楚军并未受到大的损失,今夜他必定会来偷袭我们的大寨,我们不可不做好防备。” 于是,孙武命令夫概和专毅各自带领本部人马,埋伏在大别山的左右两侧,听到哨角声为号,才能杀出。又让唐国和蔡国的国君,分两路接应。还命令伍员带领五千士兵,抄到小别山,反过来偷袭囊瓦的营寨,让伯嚭前去接应。孙武还让公子山保护吴王,将营地转移到汉阴山,以避开冲突。吴军大寨中虚设旌旗,只留下几百名老弱士兵看守。一切号令安排妥当。到了夜里三更,囊瓦果然带领精兵,秘密地从小山后面绕了出来。他看到大寨中寂静无人,毫无防备,便大喊一声,杀进了军中。然而,他却没有找到吴王,心里怀疑有埋伏,急忙又杀了出来。这时,突然听到哨角齐鸣,专毅和夫概两支军队,从左右两边突然杀出,对囊瓦进行夹击。囊瓦边战边退,他的三队士兵,折损了一队。好不容易才逃脱,又听到炮声震天,右边有蔡侯,左边有唐侯,两下将他截住。唐侯大喊:“还我的肃霜马,饶你不死!” 蔡侯也叫着:“还我的裘衣和玉佩,就饶你一命!” 囊瓦又羞又恼,又慌又怕。正在危急时刻,武城黑带着援兵赶到,一阵拼杀,救出了囊瓦。大约走了几里路,有守寨的小军前来报告:“我们的营地已经被吴国将领伍员偷袭,史将军大败,不知去向。” 囊瓦吓得心胆俱裂,带着败兵,连夜狂奔,一直跑到柏举,才停下来。过了很久,史皇也带着残兵败将赶到,其他逃散的士兵也逐渐聚集起来,重新安营扎寨。囊瓦说:“孙武用兵,果然机变多端!我们不如放弃营地,逃回去请求增兵再战。” 史皇说:“令尹您率领大军抵抗吴军,如果放弃营地回去,吴兵一旦渡过汉江,就会直捣郢都,您的罪责又怎能逃脱呢?倒不如尽力一战,就算死在战场上,也能在后世留下个好名声!” 囊瓦正在犹豫不决,忽然有人来报:“楚王又派了一支军队前来接应。” 囊瓦走出营寨迎接,原来是大将薳射。薳射说:“主上听说吴兵来势汹汹,担心令尹您不能取胜,特地派我带领一万士兵,前来听候调遣。” 接着,薳射又询问之前交战的情况。囊瓦详细地讲述了一遍,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薳射说:“要是听从沈司马的计策,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如今之计,只有深挖战壕,高筑壁垒,不要与吴军交战,等司马的军队到了,然后再合力出击。” 囊瓦说:“我因为轻率地出兵偷袭敌营,所以反而被他们偷袭了。要是双方正面交锋,楚国的士兵难道就一定会比吴兵弱吗?现在将军您刚到,正可趁着这股锐气,与吴军决一死战。” 薳射没有听从他的建议。于是,两人各自安营扎寨,名义上是互为犄角之势,实际上相距有十多里远。囊瓦自恃爵位高、地位尊,不敬重薳射;薳射又瞧不起囊瓦无能,不愿屈居其下,两边各怀心思,不肯共同商议战事。
吴国先锋夫概,探听到楚国将领不和,便进宫去见吴王,说:“囊瓦贪婪不仁,早已失去人心;薳射虽然前来救援,却不遵守约束。楚军三军都没有斗志,如果我们追击攻打他们,必定能大获全胜。” 阖闾没有答应。夫概退出来后说:“君王执行他的命令,我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我要独自前往,如果有幸打败楚军,郢都就可以攻下来了。” 第二天清晨,夫概率领本部五千士兵,直接冲向囊瓦的营地。孙武得知后,急忙调遣伍员带兵前去接应。
且说夫概冲入囊瓦的大寨,囊瓦毫无防备,营中顿时大乱。武城黑拼命抵挡。囊瓦来不及乘车,从营寨后面步行逃出,左肩胛已经中了一箭。这时,史皇率领本部兵马赶到,用车子载着囊瓦。史皇对囊瓦说:“令尹您自己找机会逃走吧,小将我拼死在这里!” 囊瓦脱下袍甲,乘车疾驰而去,不敢回郢都,径直逃到郑国避难去了。髯翁有诗叹道:“披裘佩玉驾名驹,只道千年住郢都;兵败一身逃难去,好教万口笑贪夫。”
伍员的兵马赶到时,史皇担心他去追赶囊瓦,便提着戟,率领本部士兵杀入吴军,左冲右突,杀死了二百多名吴兵和将领。楚国士兵死伤的人数也差不多。史皇身负重伤,战死沙场。武城黑与夫概交战,抵挡不住,也被夫概斩杀。薳射的儿子薳延,听说前营出事,赶紧报告给父亲,想要带兵前去救援。薳射没有答应,自己站在营前弹压,命令军中:“擅自行动的,斩!” 囊瓦的败军都逃到了薳射这里,清点一下,还有一万多人,合成一军,军势又有所振作。薳射说:“吴军乘胜追击,来势汹汹,我们抵挡不住。趁他们还没到,我们整顿队伍,退回到郢都,再做打算。” 于是,他命令大军拔营起寨,薳延在前开路,薳射亲自断后。夫概探听到薳射转移营地,便跟在后面追击,一直追到清发。楚国士兵正在收集船只,打算渡江。吴兵见状,就要上前猛攻,夫概阻止道:“被困的野兽尚且会拼死搏斗,更何况是人呢?如果逼得太紧,他们会拼死抵抗。我们不如暂且按兵不动,等他们渡到一半的时候再出击。已经渡过江的人庆幸逃脱,还没渡江的人争先逃命,谁还肯拼死战斗呢?这样我们一定能取胜!” 于是,吴兵后退二十里安营扎寨。中军孙武等人也都赶到了,听了夫概的话,人人都称赞说得好。阖闾对伍员说:“我有这样的弟弟,还愁攻不下郢都吗?” 伍员说:“我听说被离曾经给夫概相面,说他毫毛倒生,将来必定会有背叛国家和君主的事情发生,他虽然英勇,但不可过于重用。” 阖闾却不以为然。
再说薳射听说吴兵来追,正打算列阵抵抗,又听说他们退回去了,高兴地说:“我就知道吴国人胆小,不敢穷追不舍。” 于是下令全军五更时饱餐一顿,一起渡江。楚军刚渡过十分之三,夫概的兵马就到了,楚军顿时大乱,争相渡江。薳射制止不住,只得乘车快跑。那些还没渡江的士兵,都跟着主将四处逃窜。吴军从后面掩杀过来,抢夺了无数的旗鼓戈甲。孙武命令唐国和蔡国的国君,各自带领本国的军队,夺取渡江的船只,沿着江岸一路接应。薳射逃到雍澨,士兵们又饿又累,走不动路了。幸好追兵已经远去,于是暂且停下来,埋锅做饭。饭刚煮熟,吴兵又到了,楚国士兵来不及吃饭,扔下食物就跑。结果,煮好的饭反倒被吴兵享用了。吴兵吃饱后,又继续全力追击。楚兵自相践踏,死的人更多了。薳射的车子陷入泥坑,被夫概一戟刺死。他的儿子薳延也被吴兵围住,薳延奋勇突围,却冲不出去。忽然,听到东北角喊声震天,薳延心想:“吴国又有兵马到了,我命休矣!” 原来,那支兵马是左司马沈尹戍,他行军到新息时,得知囊瓦兵败的消息,于是从原路返回,正好在雍澨遇到吴兵围困薳延。沈尹戍便将部下的一万人马,分成三路杀了进去。夫概仗着屡次取胜,没把楚兵放在眼里。忽然看到楚军分三路杀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兵马,一时间不知如何抵挡,只好解围逃走。沈尹戍一阵猛杀,吴兵死了一千多人。沈尹戍正打算追杀,吴王阖闾的大军赶到了,双方扎营对峙。沈尹戍对他的家臣吴句卑说:“令尹贪图功劳,让我的计策没能实现,这是天意啊!如今敌人的威胁已经很严重了,明天我一定要决一死战。如果有幸取胜,我们的军队就能直达郢都,这是楚国的福气。万一战败,我就把我的首级托付给你,千万不能让吴国人得到。” 接着,他又对薳延说:“你父亲已经战死在敌人手里,你不能再死了,应该赶紧回去,给子西传个话,让他做好保卫郢都的打算。” 薳延下拜说:“希望司马能驱除东边的敌寇,早日建立大功!” 说完,流着泪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双方列阵交锋。沈尹戍平日里善于安抚士兵,士兵们都愿意效命,无不奋力死战。夫概虽然勇猛,但还是无法取胜,渐渐有了败势。孙武率领大军杀了过来,右边有伍员和蔡侯,左边有伯嚭和唐侯,前面是强弓劲弩,后面是短兵器,直接冲入楚军阵营,把楚军杀得七零八落。沈尹戍拼命杀出重围,身上中了好几箭,僵卧在车中,无法再战,于是叫来吴句卑,说:“我不行了!你赶快砍下我的首级,去见楚王!” 吴句卑不忍心下手。沈尹戍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一声,便闭上了眼睛。吴句卑不得已,用剑砍下他的首级,用衣裳包好揣在怀里,又挖了个坑把他的尸体掩埋了,然后奔回郢都去了。于是,吴兵长驱直入。史官称赞道:“楚谋不臧,贼贤升佞;伍族既捐,欲宗复尽。表表沈尹,一木支厦;操敌掌中,败于贪瓦。功隳身亡,凌霜暴日;天佑忠臣,归元于国。”
话说薳延先回到郢都,见到昭王,哭诉囊瓦战败逃走,自己父亲被杀的事情。昭王大惊失色,急忙召集子西、子期等人商议,打算再次出兵接应。随后,吴句卑也到了,呈上沈尹戍的首级,详细讲述了兵败的经过:“都是因为令尹不听从司马的计策,才落得如此下场。” 昭王痛哭流涕地说:“我没能早点重用司马,这是我的罪过啊。” 接着,他大骂囊瓦:“这个误国的奸臣,苟且偷生,连猪狗都不吃他的肉!” 吴句卑说:“吴兵一天天逼近,大王必须早日定下保卫郢都的计策。” 昭王一面召见沈诸梁,让他领回父亲的首级,为其准备丰厚的丧葬用品,并封沈诸梁为叶公;一面商议放弃郢都,往西逃走。子西大哭着劝谏说:“国家的社稷宗庙、陵墓寝殿,都在郢都,大王要是放弃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昭王说:“我们原本依仗着长江、汉水作为天险,如今这险要之地已经失去。吴兵随时都会打到,我们怎么能束手就擒呢?” 子期上奏说:“城中还有几万壮丁,大王可以把宫中的粮食和布帛都拿出来,激励将士们,坚守城墙。再派人四处出使,到汉东各国,让他们合兵救援。吴国人深入我国境内,粮草供应不上,怎么能长久呢?” 昭王说:“吴国人可以从我们这里获取粮食,还愁没有吃的吗?晋侯一声号召,顿国、胡国的人都去响应,吴兵东下,唐国、蔡国为他们做向导,楚国的天下,人心都已经离散,不能再依靠他们了。” 子西又说:“我们带领全部军队去抵御敌人,如果战败了,再逃走也不晚。” 昭王说:“国家的存亡,都取决于二位兄长,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也没什么好主意了。” 说完,含着泪走进宫中。
子西和子期商议,派大将斗巢带领五千士兵,协助防守麦城,以防备北路;派大将宋木带领五千士兵,协助防守纪南城,以防备西北路;子西自己带领一万精兵,在鲁洑江扎营,以扼守东渡的要道;只有西路的川江和南路的湘江,都是楚国的地盘,地势险要偏远,不是吴国人进入楚国的必经之路,所以不必设防。子期命令王孙繇于、王孙圉、钟建、申包胥等人,在城内巡逻,戒备十分森严。
再说吴王阖闾召集各位将领,询问何时能攻入郢都。伍员进言说:“楚国虽然屡次战败,但郢都如今依然强盛,而且三座城相互联络,不容易攻破。往西去的鲁洑江,是进入楚国的必经之路,必定有重兵把守。我们必须从北面绕个大弯,把军队分成三路:一路攻打麦城,一路攻打纪南城,大王率领大军直捣郢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让他们顾此失彼。如果两座城被攻破,郢都也就守不住了。” 孙武说:“子胥的计策很好!” 于是,孙武派伍员和公子山带领一万士兵,蔡侯率领本国军队协助他们,去攻打麦城;孙武和夫概带领一万士兵,唐侯率领本国军队协助他们,去攻打纪南城;阖闾和伯嚭等人,率领大军攻打郢城。
且说伍员率军向东行进了好些日子,侦察兵前来报告:“再往前走,距离麦城就只剩三十里路程,那里有楚国大将斗巢带兵把守。” 伍员当即下令军队驻扎下来。随后,他换上平民服装,带着两名小卒,悄悄走出营外,仔细观察周边地形。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一个村庄,只见村民正牵着驴子磨麦子。那人拿着鞭子抽打驴子,驴子拉着磨盘转动,麦粒纷纷变成麦屑洒落下来。伍员看到这一幕,突然灵机一动,恍然大悟道:“我知道该怎么攻破麦城了!” 当下,他便返回军营,暗中传令:“每名军士都要准备一个布袋,里面装满土;还要准备一束草,明日五更时必须交割完成。若有人没准备好,一律斩首!” 到了第二天五更,又传出一道命令:“每辆战车都要携带若干乱石。若有人未照办,斩首!” 等到天亮,伍员将军队分成两队:蔡侯率领一队前往麦城东边;公子干率领一队前往麦城西边。他吩咐各队将领,用所带的石、土、草束,筑起小城,当作营垒。伍员亲自规划指挥,督促军士们奋力施工,没过多久,两座小城就建成了。东边的城狭长,形状像驴子,便取名为 “驴城”;西边的城呈正圆形,好似磨盘,取名为 “磨城”。蔡侯不明白其中的用意,伍员笑着解释:“东边有驴,西边有磨,还怕‘麦子’不被磨下来吗?”
斗巢在麦城得知吴兵在东西两边筑城,赶忙带兵前来争夺。可等他赶到时,两座城已然屹立,坚固得如同堡垒一般。斗巢先来到东城,只见城上旌旗飘扬,铎声不断。斗巢见状大怒,当即就要攻城。这时,东城辕门大开,一员年轻将军率兵出城迎战。斗巢喝问对方姓名,那人答道:“我是蔡侯的小儿子姬干。” 斗巢不屑道:“你这毛头小子,岂是我的对手!伍子胥在哪里?” 姬干回应:“他已经去攻打你的麦城了!” 斗巢越发恼怒,挺着长戟,直刺姬干。姬干也举起长戈,奋勇相迎。两人你来我往,交锋了大约二十多个回合。突然,有侦察骑兵飞驰来报:“现在有吴兵攻打麦城,将军快回去救援!” 斗巢担心老巢有失,急忙敲响金锣收兵,此时军队已然混乱。姬干趁机率军掩杀一阵,但没敢穷追,便收兵返回了。
斗巢赶回麦城,正好遇到伍员指挥军队围城。斗巢横握着长戈,拱手说道:“子胥,别来无恙啊?你先人的冤屈,都是费无极造成的,如今这个谗佞之人已经被诛杀,你也没冤仇可报了。楚国对你们家族三代都有恩,你难道忘了吗?” 伍员回应道:“我的先人对楚国有大功,楚王却不念旧情,冤杀了我的父兄,还想置我于死地。幸好上天庇佑,我才得以逃脱。这仇恨我记了十九年,才有了今天。你要是识相,就赶紧远远避开,别来触犯我的锋芒,这样还能保全自己。” 斗巢大骂道:“你这背主的贼子!躲开你不算好汉。” 说罢,便挺着长戟,直取伍员,伍员也手持长戟迎战。两人刚交战几个回合,伍员便说:“你已经疲惫了,放你进城,明日再战。” 斗巢回应:“明日定要与你决一死战!” 双方各自收兵。城上的守军看到自家军队,赶忙打开城门接应他们入城。
到了半夜,城上突然传来阵阵呼喊声,有人报告:“吴兵已经进城了!” 原来,伍员的军队中有许多楚国降卒,伍员故意放斗巢入城,同时让几个装扮成楚兵的降卒,混在楚兵队伍里进城,潜伏在偏僻之处。到了半夜,他们在城上放下长绳索,将城外的吴军拉上城来。等到楚兵发觉时,城上已经有一百多名吴军,他们齐声呐喊,城外的大军也跟着响应。守城的军士顿时惊慌失措,四处逃窜,斗巢根本无法约束,无奈之下,只得乘坐轻便马车逃离。伍员也没有派兵追赶,顺利拿下麦城后,派人前往吴王处报捷。潜渊为此作诗道:“西磨东驴下麦城,偶因触目得功成;子胥智勇真无敌,立见荆蛮右臂倾。”
再说孙武率领军队经过虎牙山,转而进入当阳阪。远远望去,漳江在北面奔腾,水势汹涌。孙武观察到纪南地势较低,西边有赤湖,湖水连通纪南以及郢都城下。孙武心中立刻有了计策,他命令军士们在高处扎营,并让每人准备好畚箕和铁锹,限他们一夜之间,挖出一道深壕,将漳江的水引入赤湖,同时筑起长堤,拦住江水。江水灌入后无处排泄,平地水位瞬间升高了二三丈。又恰逢冬月,西风猛烈,江水顺势灌入纪南城中。守城将领宋木以为是江水上涨,赶忙驱赶城中百姓前往郢都躲避水灾。那洪水来势汹汹,郢都城下也被淹没,放眼望去,一片汪洋,如同江湖一般。孙武派人上山砍竹,制成竹筏,吴军乘坐竹筏逼近城池。城中百姓这才知道,这场洪水是吴国人掘开漳江造成的,顿时人心惶惶,纷纷各自逃命。
楚王得知郢都难以坚守,急忙让箴尹固在西门备好船只,带上他疼爱的妹妹季芈,一同登船。子期正在城上指挥军士抵御洪水,听说楚王已经逃走,无奈之下,只能与百官出城护驾,仓促间,仅仅保全了自身,根本无暇顾及家中妻小。郢都没了君主,不攻自破。史官为此作诗道:“虎踞方城阻汉川,吴兵迅扫若飞烟;忠良弃尽谗贪售,不怕隆城高入天。”
孙武于是护送阖闾进入郢都,随即派人掘开水坝,让江水回归河道,并集合兵力守卫四郊。伍员也从麦城赶来与众人会合。阖闾登上楚王的宫殿,百官纷纷前来祝贺。之后,唐国国君和蔡国国君也入朝致辞,表达庆贺之意。阖闾十分高兴,大摆宴席,与众人欢庆。当晚,阖闾留宿在楚王宫中,左右侍从将楚王的夫人献给阖闾。阖闾心中动了心思,想要让她侍寝,但又有些犹豫。伍员见状说道:“国家都已归您所有,更何况他的妻子呢?” 于是,阖闾便留她过夜。 左右侍从又有人说:“楚王的母亲伯嬴,原是太子建的妻子,楚平王因贪恋她的美貌而强占了她,如今她年纪尚轻,姿色未衰。” 阖闾听后心动,派人去召见伯嬴,伯嬴却不肯出来。阖闾发怒,命令左右侍从:“把她强行带来见我!” 伯嬴紧闭房门,用剑敲击着门说道:“我听说诸侯是一国教化的表率。依照礼法,男女不能同席而坐,不能共用食器,以此来表示男女有别。如今君王抛弃了礼仪规范,让淫乱之事在国人中传开,我宁肯自刎而死,也不敢从命。” 阖闾听后,深感惭愧,连忙道歉说:“我只是仰慕夫人,想见见您的容颜,怎敢做出淫乱之事呢?夫人不必担忧。” 随后,他让伯嬴原来的侍从为她守护房门,并告诫随从不得擅自闯入。
伍员四处寻找楚昭王,却始终不见其踪影。于是,他与孙武、伯嚭等人分别占据楚国大夫们的府邸。唐侯、蔡侯与公子山前往囊瓦家中搜寻,发现裘衣、玉佩依旧在箱子里,肃霜马也在马厩中。两位国君各自取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都转献给了吴王。囊瓦家中其他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堆满屋子,任由左右侍从随意搬运,一路上丢得乱七八糟。囊瓦一生贪婪受贿,却从未真正享受过这些财物。公子山本想占有囊瓦的夫人,夫概赶到后,将公子山赶走,自己霸占了她。当时,吴国君臣行为放纵,男女之间毫无规矩,郢都城中,几乎如同禽兽聚集一般混乱。髯翁为此作诗道:“行淫不避楚君臣,但快私心渎大伦;只有伯嬴持晚节,清风一线未亡人。”
伍员向吴王进言,打算将楚国的宗庙全部拆毁。孙武进谏道:“用兵需师出有名,秉持正义行动才是正道。楚平王废掉太子建,而立秦女所生之子为太子,他任用谗佞贪婪之人,在国内屠戮忠良之士,对外又对诸侯施以暴行,正因如此,我们吴国才能打到这里。如今楚国都城已被攻破,应当召回太子建的儿子芈胜,拥立他为楚国国君,让他主持宗庙祭祀,取代楚昭王的位置。楚国人怜悯故太子无辜蒙冤,必然会安心顺从,而芈胜也会心怀吴国的恩德,世世代代向吴国进贡不绝。大王即便赦免楚国,实际上仍能掌控楚国。这样一来,我们既能获得好名声,又能得到实际利益,可谓名实兼备啊!” 然而,阖闾一心贪图灭掉楚国,并未听从孙武的建议,而是下令焚毁了楚国的宗庙。唐国国君和蔡国国君在此时各自告辞,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阖闾又在章华台大摆宴席,宴请群臣。乐工演奏着欢快的乐曲,群臣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唯有伍员痛哭不止。阖闾问道:“你为楚国报仇的心愿已经实现了,为何还如此悲伤呢?” 伍员含泪答道:“楚平王已经去世,楚王又逃走了,我父兄的大仇,还未报得万分之一啊。” 阖闾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伍员回答:“恳请大王准许我掘开楚平王的坟墓,开棺斩首,这样才能消解我心头之恨。” 阖闾说:“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我又怎会吝惜一具枯骨,不以此来慰藉你的私仇呢?” 于是答应了伍员的请求。
伍员打听得知,楚平王的坟墓在东门外的地方室丙庄寥台湖,便带领本部兵马前往。但只见平原上衰草连天,湖水茫茫一片,根本不知道坟墓究竟在哪里。他派人四处搜寻,却毫无踪迹。伍员捶胸顿足,仰天大哭道:“天啊,天啊!难道不让我报父兄之仇了吗?”
这时,忽然有一位老者走上前来,作揖问道:“将军为何想要找到楚平王的坟墓呢?” 伍员说:“楚平王抛弃亲子、抢夺儿媳,杀害忠良、任用奸佞,灭掉了我的宗族。我活着时不能亲手杀了他,死后也要戮他的尸体,到地下去告慰父兄的在天之灵。” 老者说:“平王自知结怨太多,担心有人发掘他的坟墓,所以将自己葬在了湖中。将军若一定要找到他的棺材,必须把湖水抽干,才能找到。” 说完,老者登上寥台,指明了大致的方位。
伍员派善于潜水的人下水寻找,果然在台东边找到了石椁。他让军士们每人背来一沙袋,堆积在坟墓旁,堵住流水。然后凿开石椁,发现里面有一口棺材,十分沉重。打开一看,里面只有衣冠和数百斤精铁。老者说:“这是疑棺,真正的棺材还在下面。” 众人又移开石板,下层果然还有一口棺材。伍员下令毁掉这口棺材,把里面的尸体拖了出来,经过查验,确实是楚平王的遗体。尸体经过水银浸泡,皮肤和肌肉都没有腐烂。伍员一见到这具尸体,顿时怨气冲天,他手持九节铜鞭,狠狠地抽打了三百下,打得尸体皮开肉绽、骨头断裂。接着,他用左脚踩着楚平王的腹部,右手挖出他的眼珠,痛斥道:“你活着的时候,白白长了一双眼睛,却不能分辨忠奸,听信谗言,杀害我的父兄,他们难道不冤枉吗!” 随后,伍员砍下楚平王的头颅,毁掉他的衣服、被子和棺材,将骸骨扔在了原野上。髯翁为此称赞道:“怨不可积,冤不可极。极冤无君长,积怨无存殁。匹夫逃死,戮及朽骨。泪血洒鞭,怨气昏日。孝意夺忠,家仇及国。烈哉子胥,千古犹为之饮泣!”
伍员鞭挞完楚平王的尸体后,问老者:“您为何知道楚平王的埋葬之处,以及棺材的秘密呢?” 老者说:“我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石工。昔日平王命令我们五十多个石工砌造疑冢,他担心我们泄露秘密,坟墓建成后,就把我们这些石工全都杀了埋在冢内,只有我偷偷逃走,才幸免于难。今日感佩将军孝心恳切,特地前来指明,也算是为那五十多个冤死的石工稍稍报仇雪恨。” 伍员听后,取出金帛,重重酬谢了老者,然后离去。
再说楚昭王乘船向西渡过沮水,又转而向南渡过长江,进入了云梦泽。途中,有数百名草寇在夜里劫持了昭王乘坐的船只,他们手持兵器攻击昭王。当时,王孙繇于就在昭王身旁,他用身体护住昭王,大声喝道:“这是楚王,你们想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的肩膀就被兵器击中,鲜血一直流到脚跟,随即昏倒在地。草寇们说:“我们只知道要抢夺钱财宝物,可不管什么楚王!况且楚国的令尹等大臣都那么贪婪受贿,何况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呢?” 于是,他们大肆搜掠船上的金银财宝。箴尹固急忙扶着昭王上岸躲避。昭王呼喊:“谁来保护我的妹妹,别让她受伤!” 下大夫钟建赶忙背起季芈,跟着昭王上了岸。他们回头望去,只见那群草寇放火烧了船只,便在夜里匆忙逃了好几里路。
到了第二天清晨,子期、宋木、斗辛、斗巢陆续循着踪迹赶了过来。斗辛说:“我家在郧地,离这里不到四十里,大王暂且勉强到那里,再做打算。” 过了一会儿,王孙繇于也赶到了。昭王惊讶地问道:“你身负重伤,怎么能逃出来呢?” 繇于说:“我疼得爬不起来,大火烧到我身上时,忽然感觉好像有人把我推上了岸,昏迷中我听到那人说:‘我是楚国已故的令尹孙叔敖。传句话给楚王,吴军不久就会自行退兵,楚国社稷将长久延续。’然后用药敷在我的肩膀上,等我醒来时,血止住了,疼痛也减轻了,所以才能赶来。” 昭王感叹道:“孙叔敖在云梦泽中,他的英灵不灭啊。” 众人听了,都不禁为之感叹。斗巢拿出干粮分给大家吃,箴尹固解下腰间的匏瓢,到河边汲水给大家喝。
昭王让斗辛到成臼渡口找船。斗辛远远望见有一艘船从东边驶来,船上载着家小。仔细一看,原来是大夫蓝尹亹。斗辛喊道:“大王在这里,你可以载我们一程。” 蓝尹亹却冷冷地说:“这是亡国之君,我为什么要载他!” 说完,竟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斗辛等了很久,终于又找到了一艘渔船。他脱下自己的衣服送给渔夫,渔夫这才肯把船靠岸。昭王于是和季芈一同上船,抵达了郧邑。
斗辛的二弟斗怀听说楚王来了,出门迎接。斗辛让他准备饭菜。斗怀在给昭王送饭时,多次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昭王。斗辛察觉到不对劲,于是和三弟斗巢亲自侍奉昭王就寝。到了半夜,他们听到磨刀的声音。斗辛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斗怀,只见他手持利刃,满脸怒气。斗辛问道:“弟弟,你磨刀想要干什么?” 斗怀说:“我要杀了楚王!” 斗辛又问:“你为什么会生出这种叛逆之心?” 斗怀说:“从前我们的父亲忠于平王,平王却听信费无极的谗言把他杀了。平王杀了我的父亲,我杀平王的儿子报仇,有什么不可以的。” 斗辛怒骂道:“国君就如同上天一样,上天降下灾祸,人敢仇视上天吗?” 斗怀说:“楚王在自己的国家,那就是国君;如今他失去了国家,那就是仇人。见到仇人不杀,还算什么人!” 斗辛说:“自古以来,怨恨不应牵连到后代。而且楚王已经后悔前人的过错,还任用了我们兄弟。现在趁他危难之时杀他,天理难容。你要是再萌生这种想法,我就先杀了你!” 斗怀握着刀,恨恨地出门走了。
昭王听到门外的叱喝声,披着衣服起身偷听,把事情的缘由都听明白了,于是不肯留在郧地。斗辛、斗巢和子期商议后,决定护送昭王向北逃到随国。
再说子西在鲁洑江驻守,听说郢都已被攻破,昭王出逃,他担心百姓离散,于是穿上楚王的服饰,乘坐楚王的车驾,自称楚王,在脾泄建立了临时政权,以此安抚民心。那些躲避吴兵战乱的百姓,都来归附他。后来,子西听说楚王在随国,便告知百姓楚王的下落,然后前往随国,与楚王会合。伍员始终因没能抓到楚昭王而心怀遗憾,他对阖闾说:“楚王还没抓到,楚国就不算真正被灭掉。我愿意率领一支军队向西渡过长江,追寻昏君的踪迹,把他抓回来。” 阖闾同意了他的请求。伍员一路追寻,听说楚王在随国,便径直前往随国,给随国国君送去书信,要求交出楚王。究竟楚王能否幸免于难,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