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随竹影 作品

第七十八回 会夹谷孔子却齐 堕三都闻人伏法

话说齐景公见晋国无法讨伐楚国,人心离散,他想要取代晋国成为霸主的心思愈发急切,于是联合卫国和郑国,自称为盟主。鲁昭公此前被季孙意如驱逐,齐景公打算帮助鲁昭公复位。但季孙意如坚决拒绝,鲁昭公无奈转而求助于晋国。然而,晋国的荀跞收受了季孙意如的贿赂,最终也没有接纳鲁昭公。鲁昭公客死他乡。季孙意如趁机废掉太子衍和他的弟弟务人,拥立庶子宋为国君,这便是鲁定公。由于季氏与荀跞有贿赂往来,鲁国便侍奉晋国而不再理会齐国。齐侯得知后勃然大怒,任命世袭大臣国夏为将领,多次侵犯鲁国边境,鲁国无力反击。

没过多久,季孙意如去世,他的儿子季斯继承了家业,也就是季康子。说起季孙、孟孙、叔孙三家,在鲁昭公在位的时候,就已经三分鲁国,各自任用家臣处理政务,鲁国国君不再有自己的直属臣子。于是,家臣们又窃取了三位大夫的权力,肆意妄为,欺凌他们的主子。如今,季孙斯、孟孙无忌、叔孙州仇虽然三家鼎立,但邑宰们各自占据着城邑,将其视为自己的私产,三家的号令根本无法施行,对此他们也毫无办法。季氏的宗邑是费邑,邑宰是公山不狃;孟氏的宗邑是成邑,邑宰是公敛阳;叔氏的宗邑是郈邑,邑宰是公若藐。这三处城邑的城墙,都是三家自行增筑的,坚固厚实,与曲阜都城不相上下。在这三个邑宰当中,公山不狃最为强横。季氏还有一位家臣,名叫阳虎,字货,此人双肩高耸,额头宽阔,身高九尺有余,勇力过人,智谋超群,季斯起初将他视为心腹,任命他为家宰,可后来阳虎逐渐独揽季氏的家政大权,作威作福,季氏反而被他控制,毫无办法。季氏对内被家臣制约,对外遭受齐国的侵犯,完全束手无策。

当时,还有一个叫少正卯的人,他见多识广,记忆力超强,能言善辩,在整个齐国都被称为 “闻人”,三家都很倚重他。少正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说话阴阳怪气。见到三家时,他就称赞他们辅佐国君、匡扶国家的功劳;见到阳虎等人,又宣扬强化公室、抑制私家的说法,教唆他们挟持鲁侯来号令三家,把鲁国上下搅得如同水火不容,可人们都欣赏他的能言善辩,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奸诈。

单说孟孙无忌,他是仲孙玃的儿子,仲孙蔑的孙子。仲孙玃在世的时候,仰慕鲁国孔仲尼的名声,让自己的儿子跟随孔仲尼学习礼仪。

那孔仲尼名叫丘,他的父亲叔梁纥曾担任邹邑大夫,就是在逼阳战役中用手托起悬门的勇士。叔梁纥娶了鲁国施氏的女儿为妻,施氏生了好几个女儿,却没有儿子。叔梁纥的妾生了一个儿子叫孟皮,可惜孟皮脚有残疾,成了废人。于是,叔梁纥向颜氏求婚。颜氏有五个女儿,都还未出嫁。颜氏考虑到叔梁纥年纪大了,便问女儿们:“你们谁愿意嫁给邹大夫呢?” 女儿们都不吭声。最小的女儿征在站出来回答道:“女子的道义,在家听从父亲的安排,父亲怎么决定,我照做就是,何必多问呢?” 颜氏觉得她的话很奇特,就把征在许配给了叔梁纥。征在嫁过去后,夫妇俩担心没有儿子,便一起到尼山的山谷中祈祷。征在登山的时候,山上草木的叶子都向上竖起,祈祷完毕下山时,草木的叶子又都垂了下来。当晚,征在梦见黑帝召见她,并嘱咐道:“你将生下一位圣子,如果分娩,一定要在‘空桑’之中。” 醒来后,征在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有一天,她恍恍惚惚好像做梦一样,看见五位老人站在庭院中,自称是 “五星之精”,还带着一头像小牛但只有一只角、身上的花纹像龙鳞的野兽,这头野兽朝着征在伏地。它口吐玉尺,上面写着:“水精之子,继衰周而素王。” 征在心知此事非同寻常,便用绣线系在它的角上,然后离去。征在把这件事告诉了叔梁纥,叔梁纥说:“这头野兽肯定是麒麟。” 到了预产期,征在问:“有没有一个叫‘空桑’的地方?” 叔梁纥说:“南山有个空窦,窦上有石门但没有水,俗称也叫空桑。” 征在说:“我要去那里分娩。” 叔梁纥询问原因,征在便讲述了之前做的梦。于是,叔梁纥带着卧具,和征在一起来到空窦。当晚,有两条苍龙从天而降,守在山的左右两侧,又有两位神女在空中捧着香露,为征在沐浴,过了很久才离去。征在随后生下了孔子。石门中忽然流出清泉,泉水自然温暖,征在给孔子洗完澡后,泉水就干涸了。如今曲阜县南二十八里处,俗称女陵山的地方,就是当年的空桑。孔子生下来就长相奇特,嘴唇像牛唇,手掌像虎掌,肩膀像鸳鸯,脊背像乌龟,嘴巴宽大,喉咙突出,头顶形状如同反扣的屋顶。父亲叔梁纥说:“这孩子秉承了尼山的灵气。” 于是给他取名为丘,字仲尼。仲尼出生没多久,叔梁纥就去世了,他由征在抚养长大。长大后的孔子,身高九尺六寸,人们都称他为 “长人”。孔子品德高尚,好学不倦。他周游列国,弟子遍布天下,各国国君无不敬仰他的名声,但也因此被权贵们忌惮,始终没有国君能够重用他。此时,孔子正好在鲁国,孟孙无忌对季斯说:“要想平定鲁国的内外变故,非得任用孔子不可。” 季斯召见孔子,与他交谈了一整天,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江海之中,根本无法窥探到孔子学问的边际。季斯起身去更衣,这时,费邑有人前来报告:“打井的人挖到一个土罐,里面有一只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季斯想试探一下孔子的学问,便叮嘱来人不要说出真相。回到座位后,季斯对孔子说:“有人在挖井时从土里挖到一只狗,这是什么东西呢?” 孔子说:“依我看,这肯定是羊,不是狗。” 季斯惊讶地询问原因。孔子说:“我听说山中的精怪叫夔魍魉,水中的精怪叫龙罔象,土里的精怪叫羵羊。如今是从井里挖到的,既然是在土里,那肯定是羊。” 季斯又问:“为什么叫羵羊呢?” 孔子说:“它既不是雌性,也不是雄性,只是徒有其形。” 季斯于是叫来费邑的人询问,果然是一只分不清雌雄的羊。季斯大为惊叹,说:“仲尼的学问,实在是无人能及!” 于是,季斯任用孔子为中都宰。这件事传到楚国,楚昭王派人给孔子送去礼物,并询问自己渡江时得到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孔子回答使者说:“那个东西叫萍实,可以剖开吃。” 使者问:“夫子怎么知道的呢?” 孔子说:“我曾经在楚国问过路,听到小孩子唱童谣:‘楚王渡江得萍实,大如斗,赤如日,剖而尝之甜如蜜。’所以我知道。” 使者又问:“这东西能经常得到吗?” 孔子说:“萍是漂浮无根的东西,却能结成果实,即便千百年也难得一见。这是散而复聚、衰而复兴的征兆,可以为楚王道贺了。” 使者回去后将孔子的话告诉楚昭王,楚昭王对孔子的学识叹服不已。孔子在中都治理有方,四方各国都派人来观摩他施行的政令教化,并以此为法则。鲁定公知道孔子贤能,便将他召来,任命为司空。

周敬王十九年,阳虎想要在鲁国制造动乱,从而独揽朝政大权。他知道叔孙辄在叔孙氏家族中不受宠,却与费邑宰公山不狃关系密切,于是便与这二人商议。他们打算先用计杀死季孙,然后一并除掉仲孙和叔孙,让公山不狃取代季斯的位置,叔孙辄取代叔孙州仇的位置,自己则取代孟孙无忌的位置。阳虎仰慕孔子的贤能,想把孔子招致门下,为自己所用。他派人暗示孔子前来拜见自己,孔子没有答应。阳虎又用蒸小猪送给孔子,孔子说:“阳虎这是想引诱我去道谢,从而见到我。” 于是,孔子让弟子等阳虎外出的时候,到他家投下名帖后就回来,阳虎终究没能使孔子屈服。孔子私下对孟孙无忌说:“阳虎肯定会发动叛乱,叛乱肯定会从季氏开始,你要提前做好准备,才能避免灾祸。” 孟孙无忌假装在南门之外建造房屋,设立栅栏,聚集木材,挑选三百名强壮勇猛的牧人作为雇工,名义上是开工建房,实际上是为了防备动乱。他又告诉成邑宰公敛阳,让他修缮铠甲,随时待命,一旦有消息传来,就星夜赶来救援。

这年秋天八月,鲁国即将举行禘祭。阳虎请求在禘祭的第二天,在薄圃宴请季孙。孟孙无忌听说后,说:“阳虎宴请季孙,这件事很可疑。” 于是,他派人快马告知公敛阳,约定中午时分率领甲士从东门赶到南门,一路上观察动静。到了宴请的日子,阳虎亲自来到季氏家门口,请季斯上车。阳虎在前面引路,阳虎的堂弟阳越跟在后面,左右都是阳氏的党羽。只有驾车的林楚,世代都是季氏门下的宾客,季斯心中怀疑会有变故,便私下对林楚说:“你能把我的车赶到孟氏那里去吗?” 林楚点头表示明白。走到大路上,林楚突然拉住缰绳,朝南行驶,并用鞭子不停地抽打马匹,马受到惊吓,狂奔起来。阳越远远望见,大声喊道:“停车!” 林楚没有理会,反而更加用力地抽打马匹,马跑得更快了。阳越十分恼怒,弯弓搭箭射向林楚,但没有射中,他也赶紧抽打自己的马追赶,可由于心急,鞭子掉落,阳越弯腰去捡鞭子的时候,季氏的车已经跑远了。季斯出了南门,径直进入孟氏的住所,关闭了栅栏,大声呼喊:“孟孙救我!” 孟孙无忌让三百名壮士,手持弓箭埋伏在栅栏门内等候。不一会儿,阳越赶到,率领他的手下攻打栅栏。三百人从栅栏内射箭,射中者纷纷倒地,阳越身中数箭而死。

再说阳虎走到东门时,回头发现季孙不见了,于是掉转车头,沿着原路返回,到大路时,他问路人:“你看到相国的车了吗?” 路人说:“马受惊了,已经出南门了。” 话还没说完,阳越的败兵也赶到了,阳虎这才知道阳越已经被射死,季孙已经躲进孟氏的新宫。阳虎勃然大怒,驱使众人急忙前往公宫,劫持鲁定公出宫上朝。在路上遇到叔孙州仇,一并劫持了他。阳虎把公宫的甲士和叔孙氏的家兵全部调集起来,一起到南门攻打孟氏。孟孙无忌率领三百人奋力抵抗。阳虎下令用火烧毁栅栏,季斯十分恐惧。孟孙无忌看看太阳,发现正值中午,便说:“成邑的救兵马上就到了,不用担心。” 话还没说完,只见东角上一员猛将,率领士兵呼喊着赶来,大声喊道:“不要伤害我的主公!公敛阳在此!” 阳虎大怒,挥舞长戈,迎上去与公敛阳厮杀。两位将领各自施展本领,大战五十多个回合,阳虎精神抖擞,公敛阳却渐渐体力不支。叔孙州仇突然在后面喊道:“阳虎要败了!” 随即率领他的家兵,簇拥着鲁定公向西逃去,公宫的士兵也跟着一起逃走。孟孙无忌率领壮士打开栅栏杀出,季氏的家臣苫越也率领甲士赶到。阳虎孤立无援,只好倒戈逃走,占据了讙阳关。三家合兵攻打讙阳关,阳虎抵挡不住,下令放火焚烧莱门。鲁国军队为躲避大火而后退,阳虎趁机冒火突围,逃奔齐国。阳虎拜见齐景公,把自己占据的讙阳的土地献给景公,想借齐国的军队讨伐鲁国。齐国大夫鲍国进谏说:“鲁国刚刚任用孔某,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如抓住阳虎,归还他献给我们的土地,以此讨好孔某。” 齐景公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把阳虎囚禁在西部边境。阳虎用酒灌醉看守他的人,乘坐辎车逃奔宋国,宋国让他居住在匡地。阳虎在匡地残暴对待百姓,匡地的人想要杀了他。阳虎又逃奔晋国,在赵鞅手下做了臣子。这些事情暂且不表。

宋儒评论阳虎作为家臣却企图谋害自己的主子,固然是大逆不道,但季氏放逐鲁国国君,独揽鲁国政权,家臣们在一旁觊觎权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阳虎效仿季氏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天理报应,没什么可奇怪的。有诗为证:“当时季氏凌孤主,今日家臣叛主君;自作忠奸还自受,前车音响后车闻。”

也有人说:鲁国从惠公时代开始,就僭越使用天子的礼乐,后来三桓家族,在祭祀时使用八佾之舞,唱着《雍》诗来撤去祭品,大夫们眼中没有诸侯,所以家臣们眼中也没有大夫,悖逆之事接连不断,由来已久。有诗写道:“九成干戚舞团团,借问何人启僭端?要使国中无叛逆,重将礼乐问《周官》。”

齐景公失去了阳虎,又担心鲁国人责怪他收留叛臣,于是派人给鲁定公送去书信,说明阳虎逃奔宋国的原因,同时邀请鲁侯在齐鲁边界的夹谷山前举行乘车之会,以此来互通两国友好,永远平息战争。鲁定公收到书信后,立即召集三家商议。仲孙无忌说:“齐国人诡计多端,主公不可轻易前往。” 季孙斯说:“齐国屡次对我们用兵,如今想要修好,我们怎么能拒绝呢?” 鲁定公说:“我如果去的话,谁来保驾呢?” 仲孙无忌说:“非我的老师孔某不可。” 鲁定公随即召见孔子,把主持礼仪的事情托付给他。车辆已经准备好,鲁定公即将出发,孔子上奏说:“我听说‘有文事的人,必定要有武备。’文武之事,不可分离。古时候,诸侯出国境,必定要配备官员随行。宋襄公会盟盂地的事情就是前车之鉴。请配备左右司马,以防不测。” 鲁定公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任命大夫申句须为右司马,乐颀为左司马,各率领五百辆兵车,远远地跟在后面。又命令大夫兹无还率领三百辆兵车,在离会盟地点十里的地方扎营。

到达夹谷后,齐景公已经先到了,并且设立了坛位,坛位是三层土阶,规模比较简略。齐侯的帐篷在坛的右边,鲁侯的帐篷在坛的左边。孔子听说齐国的兵卫很多,也命令申句须和乐颀紧紧跟随在鲁定公身边。当时,齐国大夫黎弥以足智多谋着称,自从梁邱据死后,齐景公特别宠信他。当天夜里,黎弥来到齐侯的帐篷外求见。齐景公召他进来,问道:“你有什么事,这么晚了还来?” 黎弥上奏说:“齐国和鲁国结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因为孔某贤能圣明,在鲁国掌权,我们担心他日后会危害齐国,所以才举行今天的会盟。我看孔某这个人,虽然懂得礼仪,但没有勇气,也不熟悉战争攻伐之事。明天主公和鲁侯会盟行礼结束后,请演奏四方的音乐来娱乐鲁君,派莱夷的三百人假扮成乐工,鼓噪着冲上前去,趁机抓住鲁侯,一并拿下孔某。我事先约好兵车,从坛下杀散鲁国众人,到时候鲁国国君和臣子的性命就掌握在我们手中了,主公想怎么处置都行,这不是比用兵侵犯讨伐更好吗?” 齐景公说:“这件事行不行,还得和相国商量一下。” 黎弥说:“相国一向和孔某有交情,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件事肯定办不成。请让我独自承担此事!” 齐景公说:“我听你的,你一定要小心!” 黎弥于是暗中去联络莱兵,准备按计划行事。

第二天一早,齐鲁两国国君齐聚坛下,相互作揖礼让后,一同登上盟坛。齐国由晏婴担任相国,鲁国则是孔子担任相礼。两位相国相互行礼后,各自跟随自己的国君,登上盟坛行交拜之礼。他们追叙太公与周公的友好情谊,相互赠送玉帛等礼物,完成酬献之礼后,齐景公说道:“寡人准备了四方的乐舞,希望能与君侯一同观赏。” 于是传令,先让莱人上前,演奏他们本土的音乐。顿时,坛下鼓声大作,三百名莱夷人,手持旍旄、羽袚、矛戟、剑楯等器具,蜂拥而至,口中呼哨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他们走到台阶一半的时候,鲁定公脸色大变。而孔子却毫无惧色,快步走到齐景公面前,举起衣袖说道:“我们两国国君举行友好会盟,本应遵循中原的礼仪,怎么能用夷狄的乐舞呢?请下令有关官员让他们退下。” 晏子并不知晓黎弥的阴谋,也向齐景公进奏道:“孔先生所说,乃是正礼。” 齐景公深感惭愧,急忙挥手让莱夷人退下。

黎弥埋伏在坛下,就等着莱夷人动手,然后一起发难。可看到齐侯把莱夷人打发了回去,心中十分恼怒,于是叫来本国的优人,吩咐道:“筵席中间,等我召你们奏乐时,要演唱《敝笱》这首诗,尽情地戏谑,要是能让鲁国的君臣或是发笑,或是发怒,我这里有重赏。” 原来,那首诗讲述的是文姜淫乱的故事,黎弥想用它来羞辱鲁国。黎弥登上台阶,向齐侯奏请道:“请演奏宫中的乐舞,为两国国君祝寿。” 齐景公说:“宫中的乐舞,不是夷狄之乐,可以速速演奏。” 黎弥传达齐侯的命令,二十多个倡优和侏儒,穿着奇装异服,涂脂抹粉,男扮女装,分成两队,簇拥到鲁侯面前,又跳又舞,口中唱的都是些淫词艳曲,边唱边笑。

孔子按着佩剑,怒目而视,盯着齐景公奏道:“用匹夫的戏耍来对待诸侯,罪当处死!请齐国的司马依法行刑!” 齐景公没有回应。优人们依旧嬉笑不止。孔子说:“两国既然已经通好,就如同兄弟一般,鲁国的司马,也就是齐国的司马。” 于是,他举起衣袖向下一挥,大声呼喊:“申句须、乐颀在哪里?” 两位将领迅速飞奔上坛,在男女两队中,各自抓住领班的一人,当场斩首,其他人吓得纷纷逃窜。齐景公心中惊恐不已。鲁定公随即起身。黎弥原本还想在坛下拦截鲁侯,一来见识到孔子有这般手段,二来看到申句须和乐颀两位将领如此英勇,三来打探到十里之外就有鲁国军队驻扎,便缩了缩脖子,不敢行动,只得退下。

会盟结束后,齐景公回到营帐,召来黎弥责备道:“孔先生辅佐他的国君,所做的都是符合古人之道的事,你却偏偏让寡人陷入夷狄的粗俗之举中。寡人原本想要修好,如今反而结仇了。” 黎弥惶恐地谢罪,一句话也不敢反驳。晏子进言道:“我听说‘小人知道自己的过错,会用言辞来谢罪;君子知道自己的过错,会用实际行动来谢罪。’如今鲁国的汶阳有三处田地,一处叫讙,是阳虎献上的不义之物;一处叫郓,是当年我们夺取后用来安置鲁昭公的;还有一处叫龟阴,是先君顷公时借助晋国的力量从鲁国索要过来的。这三处原本都是鲁国的土地,在先君桓公的时候,曹沫在盟坛上劫持齐桓公,唯独要回了这片田地。田地不归还给鲁国,鲁国人心有不甘。主公可以趁这个机会,把这三处田地归还给鲁国以谢罪,鲁国的君臣必定欢喜,这样齐鲁两国的交情也就稳固了。” 齐景公听后十分高兴,立即派晏子把三处田地归还给鲁国。(这是周敬王二十四年发生的事情。)史臣写诗赞道:“纷然鼓噪起莱戈,无奈坛前片语何?知礼之人偏有勇,三田买得两君和。” 还有一首诗专门称赞齐景公能够虚心谢过,所以才是贤明的君主,几乎再次称霸。诗中写道:“盟坛失计听黎弥,臣谏君从两得之;不惜三田称谢过,显名千古播华夷。”

这汶阳田原本是当年鲁僖公赏赐给季友的,如今名义上归鲁国所有,实际上却归季氏。因此,季斯心中感激孔子,特地在龟阴修筑了一座城,名为谢城,以此来表彰孔子的功劳。季斯还向鲁定公进言,将孔子提升为大司寇之职。

当时,齐国的南部边境突然飞来一只大鸟,大约三尺长,黑色的身子,白色的脖颈,长长的嘴巴,只有一只脚。它拍打着双翼在田间飞舞,乡下人想要驱赶它,却怎么也赶不走,它朝着北方飞走了。季斯听说有这样一只怪鸟,便去询问孔子。孔子说:“这种鸟名叫‘商羊’,生长在北海之滨。一旦天降大雨,商羊就会起舞,它出现的地方,必定会有暴雨成灾。齐鲁两国接壤,不可不提前做好防备。” 季斯预先告诫汶上的百姓,让他们修筑堤坝,修缮房屋。不出三天,果然天降大雨,汶水泛滥,鲁国百姓因为早有防备,所以没有遭受灾祸。这件事传到齐国,齐景公越发觉得孔子如神人一般。从此,孔子博学的名声传遍天下,人们都称他为 “圣人”。有诗为证:“五典三坟漫究详,谁知萍实辨商羊?多能将圣由天纵,嬴得芳名四海扬。”

季斯到孔子的门下寻访人才,孔子推荐仲由和冉求,说他们可以从政,季氏便把二人都任用为家臣。有一天,季斯问孔子:“阳虎虽然离开了,但公山不狃又起来作乱,该如何制服他呢?” 孔子说:“要制服他,首先要明确礼制。古时候,臣子不能私藏兵器,大夫不能拥有百雉高的城墙,所以邑宰没有凭借之物来作乱。你为什么不拆毁那些城墙,撤去他们的军备呢?这样上下相安,可以长久太平。” 季斯认为孔子说得很对,便转告给孟孙和叔孙两家。孟孙无忌说:“如果对国家有利,我怎会顾惜自己的私利呢?”

当时,少正卯嫉妒孔子师徒得到重用,想要破坏他们的计划,便让叔孙辄秘密送信给公山不狃。公山不狃想要据城叛乱。他知道孔子一向深受鲁国人敬重,也想借助孔子的力量,于是送上丰厚的礼物,并附上书信说:“鲁国自从三桓专权以来,国君势弱,臣子势强,人心积怨已久。我虽然是季氏的邑宰,但实际上仰慕大义,愿意把费邑归还给国君,做国君的臣子,辅佐国君铲除强暴之人,让鲁国恢复到周公时代的旧貌。夫子倘若应允,希望能屈尊驾临费邑,当面商议此事。薄礼一份,权当路上的犒劳,还望夫子不要嫌弃。”

孔子对鲁定公说:“公山不狃如果叛乱,免不了要动用兵力。我愿意轻装前往,劝说他回心转意,改过自新,怎么样?” 鲁定公说:“国家事务繁多,全靠夫子主持大局,怎么能离开寡人的身边呢?” 于是,孔子拒绝了公山不狃的礼物和书信。公山不狃见孔子不来,便约合成邑宰公敛阳、郈邑宰公若藐,打算同时起兵造反。公敛阳和公若藐都没有听从他的安排。

再说郈邑的马正侯犯,勇力过人,善于射箭,深受郈邑百姓敬畏,一直有谋逆之心。他便指使养马的人刺杀了公若藐,自己自立为郈邑宰,发动郈邑的民众登上城墙,准备抗拒命令。叔孙州仇听说郈邑叛乱,便去告诉孟孙无忌。孟孙无忌说:“我助你一臂之力,一定共同消灭这个叛逆之徒。” 于是,孟孙和叔孙两家联合出兵讨伐,包围了郈城。侯犯全力抵抗,攻城的士兵死伤众多,始终无法取胜。孟孙无忌让叔孙州仇向齐国求援。

当时,叔孙氏的家臣驷赤在郈城之中,假装归附侯犯,侯犯对他十分亲信。驷赤对侯犯说:“叔孙氏已经派使者前往齐国请求援兵了。齐鲁两国合兵,我们可抵挡不住。你为什么不把郈邑归降齐国呢?齐国表面上亲近鲁国,实际上却忌惮鲁国。得到郈邑就可以威胁鲁国,齐国必定十分高兴,还会用其他的土地加倍来酬谢你。总之,能得到土地,又可以摆脱危险,转危为安,这有什么不好呢?” 侯犯说:“这个计策很好!” 随即派人向齐国请求归降,献上郈邑。

齐景公召来晏婴问道:“叔孙氏请求援兵讨伐郈邑,侯犯又来献上郈邑归降,寡人该如何抉择呢?” 晏婴回答说:“我们刚刚与鲁国讲和,怎么能接受他们叛臣献上的土地呢?帮助叔孙氏才是正确的选择。” 齐景公笑着说:“郈邑只是叔孙氏的私人城邑,与鲁国国君无关。况且叔孙氏君臣自相残杀,鲁国的不幸,实际上是齐国的幸事。寡人有个计策,应当对双方的使者都予以答应,以此来迷惑他们。” 于是,齐景公派司马穣苴在边境屯兵,观察局势的变化。如果侯犯能够抵御叔孙氏,就再分兵占据郈邑,把侯犯迎接到齐国;如果叔孙氏战胜了侯犯,就说自己是助攻郈城,到时候随机应变。这正是齐景公的奸雄之处。

再说驷赤见侯犯派使者前往齐国,又对侯犯说:“齐国刚刚与鲁国国君举行会盟,是帮助鲁国还是帮助郈邑,还不确定。应该在城门多放置些兵器铠甲,万一发生意外变故,也可以自卫。” 侯犯只是个有勇无谋的人,相信了驷赤的好话,于是挑选精良的铠甲和锋利的兵器,留在城门下。驷赤把写有情报的羽书射到城外,鲁国士兵捡到后,献给了叔孙州仇。叔孙州仇打开一看,书中写道:“我驷赤已经把叛逆侯犯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不出几日,城中必定会有内乱,主君不必挂念。” 叔孙州仇十分高兴,报告给孟孙无忌,二人严阵以待。

几天后,侯犯的使者从齐国回来,说:“齐侯已经答应了,愿意用其他城邑作为补偿。” 驷赤进去向侯犯祝贺,出来后,派人在众人中宣扬道:“侯氏要把郈邑的百姓迁移到齐国去归附,使者回来说齐国的军队马上就到了。这可怎么办啊!” 一时间,人心惶惶,很多人都到驷赤那里询问消息。驷赤说:“我也听说了,齐国刚刚与鲁国交好,不方便直接得到土地,打算迁移你们的户口,去充实聊摄的空虚之地。” 自古道:“安土重迁。” 一提到要背井离乡,谁不害怕呢?众人听了,相互传告,心中都对侯犯产生了怨恨。

一天夜里,驷赤探听到侯犯正在畅饮,酒兴正浓,便命令几十名心腹,绕城大声呼喊:“齐国的军队已经到城外了!我们赶紧收拾行李,三天之内就要出发。” 接着又假装哭泣。郈邑的百姓大为惊慌,都聚集到侯犯家门口。此时,老弱之人只是哭泣,年轻力壮的人无不咬牙切齿,愤恨侯犯。忽然,他们看到门内藏有很多兵器铠甲,正好派上用场,大家纷纷抢来穿上,各自拿起兵器,齐声呐喊,将侯犯家团团围住。就连守城的士兵也都背叛了侯犯,与众人一起行动。

驷赤急忙进去告诉侯犯:“郈邑的百姓不愿意归附齐国,全城都发生了变故。你还有兵器铠甲吗?我请求率领他们去攻打。” 侯犯说:“兵器铠甲都被众人抢走了。如今这种情况,能免除灾祸才是上策。” 驷赤说:“我拼死护送你离开。” 于是,他出去对众人说:“你们让开一条路,让侯氏出城逃亡,侯氏一离开,齐国的军队也就不会来了。” 众人听从了他的话,让出一条路。驷赤走在前面,侯犯跟在后面,侯犯的家属还有一百多人,十几辆车,驷赤一直把他们送出东门。然后,驷赤带领鲁国的军队进入郈城,安抚百姓。孟孙无忌请求追击侯犯,驷赤说:“我已经答应他免除灾祸了。” 于是,没有追击侯犯。随后,鲁国军队将郈城的城墙拆毁了三尺。之后,鲁国便任用驷赤为郈邑宰。侯犯逃到齐国的军队那里,穣苴得知鲁国军队已经平定了郈邑,便班师回朝。叔孙州仇和孟孙无忌也回到了鲁国。

公山不狃起初听说侯犯占据郈邑叛乱,叔孙和孟孙两家前往讨伐,高兴地说:“季氏孤立无援了!趁虚袭击鲁国都城,国家就能到手了。” 于是,他率领费邑的全部兵力,杀到曲阜,叔孙辄作为内应,打开城门迎接他们。鲁定公急忙召见孔子询问计策。孔子说:“公室的士兵太弱小,不足以依靠。我请求保护国君前往季氏那里。” 于是,孔子驾车来到季氏的宫殿,宫殿内有一座高台,坚固可以据守,鲁定公便住在那里。不一会儿,司马申句须和乐颀都赶到了。孔子让季斯把家中的全部兵器铠甲拿出来,交给司马,让他们埋伏在高台的左右两侧,又让公室的士兵排列在高台前面。

公山不狃和叔孙辄商议道:“我们这次行动,是以扶持公室、抑制私家为名,如果不奉鲁国国君为主,就无法战胜季氏。” 于是,他们一起攻打公宫,却没有找到鲁定公。他们在宫中徘徊了许久,得知鲁定公已经前往季氏那里,便转移兵力去攻打。他们与公室的士兵交战,公室的士兵纷纷逃散。忽然,左右两边喊声大作,申句须和乐颀两位将领,率领精锐的士兵杀了过来。孔子扶着鲁定公站在高台上,对费邑的人说:“我们的国君在这里,你们难道不知道顺逆的道理吗?赶紧放下兵器,既往不咎!” 费邑的人知道孔子是个圣人,谁敢不听从呢?众人都放下兵器,拜伏在台下。公山不狃和叔孙辄见大势已去,便逃奔到吴国去了。

叔孙州仇回到鲁国,向众人讲述郈城城墙已被拆毁的情况。季斯也下令拆除费城的城墙,使其恢复到最初的规制。孟孙无忌也打算拆除成城的城墙,成城的邑宰公敛阳向少正卯请教应对之策。少正卯说:“郈城和费城是因为叛乱才被拆毁城墙,如果连成城也拆除,那怎么区分你和叛臣呢?你只需说:‘成城是鲁国北门的重要屏障,如果拆除成城,齐国军队侵犯我国北部边境时,用什么来抵御呢?’坚持这个说法,即便违抗命令也不算叛乱。” 公敛阳听从了他的计策,让手下士兵身披铠甲登上城墙,对叔孙氏的人推辞说:“我不是为叔孙氏守城,而是为鲁国的社稷安危而守。担心齐国军队早晚突然来袭,到时候没有防御的设施,我宁愿舍弃这条性命,与城墙一同毁灭,也不敢动这里的一砖一土!” 孔子笑着说:“公敛阳说不出这样的话,一定是‘闻人’少正卯教他的。”

季斯赞赏孔子平定费邑叛乱的功劳,深知自己的才能不及孔子万分之一,便让孔子代理相国之事,凡事都向他咨询后再行动。孔子提出的各种建议,少正卯总是设法歪曲其意思,很多听众都被他迷惑。孔子秘密向鲁定公上奏说:“鲁国之所以无法振兴,根源在于忠奸不分,刑赏制度未能确立。要保护好禾苗,就必须除去杂草。希望国君不要姑息养奸,请取出太庙中的斧钺,放置在两观之下。” 鲁定公说:“好。” 第二天,鲁定公让群臣一起商议是否拆除成城城墙的利弊,一切听从孔子的裁决。众人有的说应当拆除,有的说不应当拆除。少正卯想要迎合孔子的想法,提出了拆除成城的六大好处。哪六大好处呢?一是使国君的地位独一无二,不再有其他尊贵之人与之抗衡;二是让都城的形势更加重要,凸显其核心地位;三是抑制私家势力的膨胀,防止其过于强大;四是让那些飞扬跋扈的家臣失去凭借的资本,无法肆意妄为;五是平衡三家的心态,避免内部矛盾激化;六是让邻国看到鲁国的改革合理得当,从而心生敬重。

孔子上奏说:“少正卯错了!成城如今已处于孤立无援的态势,还能有什么作为呢?况且公敛阳一心忠于公室,怎么能和飞扬跋扈的家臣相提并论?少正卯巧言令色,扰乱国政,离间君臣关系,按照律法应当诛杀!” 群臣都说:“少正卯是鲁国知名的人物,即便言语有所不当,也罪不至死。” 孔子再次上奏说:“少正卯言辞虚伪却能诡辩,行为乖僻却固执己见,徒有虚名迷惑众人,不诛杀他就无法顺利施行政令。我身为司寇,请求依法行刑。” 于是,孔子命令力士将少正卯捆绑在两观之下,斩首示众。群臣见状,无不吓得脸色大变,三家心中也都感到十分畏惧。史臣写诗赞叹道:“养高华士太公诛,孔子偏将少正除;不是圣人开正眼,世间尽读两人书。”

自从少正卯被诛杀后,孔子的主张才得以顺利施行,鲁定公和三家都虚心听从他的意见。孔子于是制定纲纪,用礼义教化民众,培养他们的廉耻之心,所以百姓不受过多干扰,国家事务却治理得井井有条。三个月后,鲁国的风俗发生了巨大变化。集市上售卖羊羔、小猪的人,不再虚抬价格;男女在路上行走,自觉分别走在左右两边,秩序井然;路上有遗失的物品,人们都以不是自己的东西而拾取为耻,没有人愿意去捡。四方来的宾客,一进入鲁国境内,都能得到常规的供应,不会有所短缺,真正有宾至如归的感觉。鲁国人歌颂道:“衮衣章甫,来适我所;章甫衮衣,慰我无私。” 这首诗歌传到齐国,齐景公大为震惊,说:“我国必定会被鲁国吞并了!” 至于齐景公将如何应对,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