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傅致扬把电饭锅按在水池里,拿着钢丝球用力刷,胳膊肘不小心拐到旁边摞起的碗,碎片在他脚边炸开,吓得他一蹦三尺高,幸好没伤到脚。

傅致扬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

“你在干吗?”

陆遐手指夹着烟,倚在门边,脸色黑沉如锅底。

接着他定睛一看,差点没当场心梗。

傅致扬还没回答,就见他的眼蓦然瞪大,难以置信地看向水池,两步走过来一把夺去他手中的钢丝球,吼道:“你没病吧,谁让你这么刷电饭锅的?!”

内胆锅被钢丝球刷得掉了一大片漆,外锅里全是水。

还吃大米饭……

吃个锤子!

陆遐喘了几口气,太阳穴里似乎塞进了地雷,轰隆隆炸得他头疼欲裂。

他捏紧拳头,到底没能挥出去。

锅碗都不是他买的,傅致扬愿意霍霍就霍霍吧。

陆遐眼不见心不烦,最终一句话没说,默然转身回到卧室。

片刻后厨房里响起碎片碰撞的声音,傅致扬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干净,对着已经彻底报废的电饭锅大眼瞪小眼。

他之前确实十指不沾阳春水,爹妈虽然不称职,但物质上从未亏待过他,家里每天都有钟点工打扫,别说洗碗刷锅了,扫地的次数都寥寥无几。因此他在生活方面除了能吃,没有别的技能可言。

可自从他跟陆遐住在一起,原本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硬是被这糙汉子逼得没办法,亲自动手收拾床、扫地、买菜、清理厨房,现在还要洗碗。

虽然砸了碗废了锅,但傅致扬觉得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姓陆的不该动不动就骂他。

他这么一想,刚才心里油然而生的愧疚感瞬间消散,转而化成了忿忿不平,他泄愤似的把垃圾桶一踹,洗干净手,一声不吭地坐到陆遐对面,点开刚才暂停的音乐,在欢快的曲调中重拾愉悦的心情,心不在焉地写作业。

陆遐正奋笔疾书地记录他这一天的所见所感,被音乐声扰得无法集中注意力,烦躁地把笔往桌子上一拍,皱眉道:“关了,烦死了。”

傅致扬面前的试卷上就戳了两个字,听歌听得上头,闻言擡头瞪他:“多好听啊,今年最流行的歌,你真没品位。”

他这么说着,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关了音乐,把手机往阳台一放,趴在桌子上强打精神写作业。

片刻后他快要闭上的眼睛恍惚了一瞬,鼻子一皱,下巴抵在试卷上,歪着头冲陆瑕喊了声:“喂!你别抽烟了,呛死了。”

陆遐:“……”

刚刚充溢在脑海里的灵感瞬间灰飞烟灭,笔尖狠狠一顿,力透纸背。

他深吸一口气,大概是在想用什么词汇骂他比较合适,不过到底还是忍了回去,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自始至终没擡过头。

两人各退一步,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咬牙切齿暗骂对方事多。

陆遐潦草写了几个字后就放下笔,悄然无声地擡起头,默默看着趴在作业上睡得正香的傅致扬。

这人表面上看着是在写作业,其实就是用笔把每一个空白的小框框涂成黑色,打眼一看黑乎乎一坨,底下的答题区却是一片空白。

陆遐对他的学业情况不感兴趣,不过很显然能猜出来这大概是个不学无术的主,再联想他脸上时不时出现的小伤口,估计在学校里也是横行霸道。

人不大,脾气不小,陆遐扯起半边嘴角冷哼一声。

接着他又想到,自己当年也是这幅德行。

像株野草一样长大,恨不得跟全世界对着干,以此来证明自己有多大本事,但少年意气终成空,多年后他活成了现在这幅潦倒穷酸的模样。

现在他遇见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少年,却只是冷眼旁观。

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看不惯谁,能在同一片屋檐下不打架都算不错的了,他才不想给自己找事。

爱咋咋地,别惹他就行。

之后很长一段日子里,两人除了习惯性地斗嘴,没再有过激烈争执。

陆遐依旧每日早早起床,白天在饭店受一肚子气,晚上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还要给那个只会眼巴巴喊饿的废物少爷做饭吃。

他心情烦躁,嘴里的话没一句好听的,一开始傅致扬还跟他吵,后来被骂着骂着也就习惯了,权当他在放屁。

傅致扬倒也不是真的啥也不干,每天放学回来路过一家馒头铺,他都会买两块钱的馒头,顺便去小卖部买一瓶汽水。

陆遐一回家就能闻到那股挥之不去的橘子味。

傅致扬正坐在他的篮球上,脸上脖子上全是汗,稍长的头发掀了上去,剑眉星目一览无余,清晰突出的喉结不停地滚动着,一口气喝了一瓶。

“你回来啦?”少年边擦嘴边自然而然地说。

陆遐关上门,“嗯”了一声,“回来了。”

不过一周之后先回到家的反倒变成了陆遐,他先是习惯性地推门,没推动,一看门框,那把钥匙还在。

估计是被老师扣下挨训了,陆遐没当回事,跟往常一样洗菜做饭,直到饭都快熟了,傅致扬才重重地推开门,裹挟着一身似乎永远用不完的鲜活劲和精气神,把原本安静的空气搅得活蹦乱跳。

他把球一滚,书包扔在地上,嘴里不停地说着累死了热死了,咕咚咕咚喝了一瓶汽水,橘子味瞬间溢满房间。

陆遐端着菜出来,擡头瞥他一眼:“少喝汽水。”

傅致扬甩了甩头,汗珠飞溅,气喘吁吁地不解道:“为啥啊?”

陆遐默了片刻说:“杀精。”

“啥?”傅致扬没听说过这个词,还要再问,被陆遐锐利的眼尾一扫,那人只维持了半刻的好脸,接着冷冷地指使他道:“把脸洗干净,赶紧过来端饭。”

吃饭的时候陆遐看了眼滚到自己脚下的篮球,目光仅是停留了一瞬,就被傅致扬捕捉到了。

傅致扬把嘴里的菜咽下去,问道:“你会打篮球吗?”

“不会。”

陆遐对一切体育运动都没什么兴趣,大学的时候舍友经常约在一起打球,唯有他不入群,在宿舍握着笔杆子一写就是一天。

有什么好玩的,他狐疑的目光又移到那个脏兮兮的球上。

傅致扬兴致勃勃地说:“等有空我教你,我技术可好了。”

陆遐本想一口回绝,一擡头对上他亮晶晶的眸子,最终敷衍地点点头。

少年心里藏不住事,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傅致扬开心地多吃了一个馒头,打着嗝去刷碗了。

最开始那个目光阴鸷的少年似乎消失不见,离开了乱糟糟的家和无止休吵闹的父母,傅致扬像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朝气蓬勃且张扬夺目。

他似乎忘了自己还有父母,嘴上半句不提,每天跟陆遐在这一亩三寸地吵吵闹闹,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明朗。

他刷完碗,哼着歌坐到陆遐对面开始写作业。

两人头对头,呼吸挨得很近,却互不干扰。

陆遐洋洋洒洒地写了满满一张纸,擡起头来伸了个懒腰,视线无意中落在阳台上,在零星几瓶啤酒罐中夹杂着橘子味汽水,刚才他拿纸的时候还翻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混进去的数学试卷。

他这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进屋后不再吸烟,煮面条时多抓两把,阳台外晾的衣服也变成了两人份。

傅致扬就这样声势浩大地挤进了他的生活。

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但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一进门就是熟悉的音乐声跟橘子味,陆遐反手关上门,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看了眼摇头晃脑的傅致扬,问道:“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傅致扬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心情不错,神秘地笑了两声,朝陆遐那边的桌子一扬下巴。

桌子上是一个白色盒子,陆遐狐疑地走过去,看清楚后愣在原地。

“怎么样?”傅致扬上半身凑过来,转过脸,自下而上地打量他的神情,笑道:“我特意去抢的,最新款。”

陆遐没说话,缓缓打开盒子。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黑色手机,他路上见过这个手机的广告,是国外的牌子,价格高得吓人。

他指尖在半空中挺顿,看向傅致扬,确认道:“给我的?”

“是啊。”傅致扬摸摸鼻子,目光转向他放在窗台上的那个破手机,“我一直在等这个最新款,赔你的。”

陆遐正要拿起手机,视线忽然落在盒子旁边,两个小巧精致的不明物体紧挨在一起。

“这是什么?”他拿起一个问道。

“巧克力啊。”傅致扬冲他笑笑,尖利的小虎牙让他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阳光可爱:“同学给我的,送你两块。”

陆遐在饭店受了一肚子的气和烦躁感忽然奇迹般被抚平。

他默不作声地拨开一颗巧克力,试探地填进嘴里,浓郁的香味瞬间溢满口腔,香甜丝滑,是他从来没有品尝过的味道。

傅致扬期待地问:“好吃吗?”

小混蛋还算有点良心,陆遐紧抿的唇勾起微不可察地弧度,下一秒强行按下去,擡起头轻描淡写道:“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