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鹞鹰先后从敌人潜伏的山谷飞出，约莫隔开有半炷香的功夫儿，不过，它们飞行的方向却是一致的。
这是敌人投递鹰信的手段，以防有人射杀鹞鹰，劫了军报。
夜色混黑，目力再好的人自然也无法看到高天上飞行的鹞鹰，只是却逃不过鲜于燕的狼子狼孙们的眼睛。
风吹万里的荒凉大漠之上，苍狼夜啸本就寻常。此刻的西域，恐怕除了鲜于燕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听得懂狼语。
这些狼儿们白日里狩猎休息，晚上就出来巡逻放哨，监督大石军夜间派出的探马。敌人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便会传到鲜于燕的耳朵里。
这些是传信的鹞鹰。
鲜于燕不敢怠慢，第一时间把消息通知了高仙芝。
高仙芝流露些许的兴奋，有了西域各城瘟疫肆虐的消息，恐怕大石国的国师们肯定再也坐不住了。
高仙芝之所以肯定是三大国师，而不是那些元帅们带兵前来，高仙芝也早有盘算。
大石国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势力无非拜火真理教徒还有军队，他们之间明争暗斗，都想掌握更多的权柄。
此次兵犯西域，他们已经派了三位元帅，分别攻打怛逻斯，龟兹，疏勒，于阗等军镇要冲，然而却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将帅死伤惨重，仍是一城未克。
军方在国王面前早已是颜面扫地。
更何况军队调动，除了时日耗费太多之外，军需粮草的筹备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完成的。
加上有败绩在先，想要再次筹备足够征讨西域诸镇的粮草兵马，一两年内都是不可能了。
唯有请三大国师出马，召唤邪神之力，同时借助土波军队，趁着瘟疫天灾，一举征服西域。
而且，如果瘟疫情报属实的话，征讨西域将不费吹灰之力，这天上掉馅饼的好处，三大国师自然也不想错过。
相比军方，这些教徒出身的国师，也更容易相信瘟疫之类。他们侍奉的火狱光明主，乃天地初开之际便诞生的邪神，专掌瘟疫毒虫邪祟之物。
拜火真理教历代国师中有修炼邪术到一定境界的，还懂得瘟毒饲育散布之法。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输钱的都是会赌的，被骗的都是聪明人。越是懂得瘟疫的人，越容易相信瘟疫大爆发。
这一点也在高仙芝的算计之内，所以才假装瘟疫大爆发。瘟疫对一座城市来说，破坏力堪比百万大军。这对任何一个敌对势力，都是绝佳的好消息。
和高仙芝盘算的日子差不多，鹞鹰传信后的第九天，边境烽火台发来消息，一支五千人的队伍从大石国方向急行军赶来。最晚四天后，就可以到达疏勒地界。
这个消息，在鲜于燕的狼探子那里也得到了印证，一行人中有三名法力高强的人物，应该就是拜火真理教的三大国师了。
他们来到疏勒，当然要先同大队汇合，然后是商议对策种种，也要再耗去三五日。
对于疏勒方面来说，只要耐心等着就行了。
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不会从来都不曾感到恐惧，大战临近，高仙芝和众人也隐隐流露些许焦虑。
事实上，高仙芝并没有对裴万里等人和盘托出，他只是要大家更加警惕，之前敌人从地底召唤出来的巨魔，很可能还会再现。那将是最先要对付的敌人。
山谷里，大石国的兵马所剩不过五万。
土波军仍在观望，长安已经派出使者游说土波的赞普和大宝法王，希望从两方面同时入手，说服土波撤军。
李嗣平和五千玄甲军对付余下那五万大石兵马，完全绰绰有余。优势在我。优势在我。
青丘氏高仙芝自己，有熊氏松下风，羽蛇氏羽归林，有虫氏苗疆蛊奴，勾狼氏鲜于燕，同时兼有青丘氏和道门至尊真武大帝双重力量的独孤欢，密宗圣僧白衣惠琳——至于喜鹊么？她顶多算是个武林高手，对付邪教四大国师还有火狱邪神，根本无济于事。高仙芝安排她帮助裴万里守城——这些人来对付四大国师和火狱邪神。
如果计划顺利，可在四大国师召唤火狱邪神将出未出之际出手，击杀四大国师。
那个时候四大国师几乎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可言，而且他们一旦受伤，火狱邪神很可能将他们反噬，到时候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当然，这些都是理想中的情况。
对方不知道自己这边的底细，肯定不会一开始就召唤火狱邪神的。一开始还是少不了一场恶战，要逼着四大国师召唤火狱邪神出来。
还有郭暧。
这么多天郭暧一直没个联系，只有一种可能——他潜伏成功了。
高仙芝相信他的手段，如果他暴露的话，就凭山谷里那几个人，不可能留得住他。
这小子这些年的变化真的挺大，跟那群满身牛羊骚臭味儿的胡人在一起，他还能一直忍着，实在难得。今天的郭暧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放荡不羁，戏谑荒唐的纨绔子弟。
为了确认这五千人马的虚实，高仙芝和鲜于燕还特意施展兽王之力，一狐一狼奔赴二百里开外，仔细看过来者都是些什么人。
走在大队最前面的是约莫五百之众黑衣黑马的护法教徒，一袭黑色罩袍下穿着锁子软甲，手中长矛高举，矛头下方不是枪缨，而是长有五尺开外的黑色旗幡，迎风飘扬，半人多高的铁盾錾刻着细密的错金图腾悬挂于战马左侧，短刀、手弩、绳索等挂在马身右侧。
就连他们胯下的坐骑也是全副黑铁马甲，错铜错银花纹装饰，十分的华丽金贵。
大队后方也是如此规格的教士扈从。这些人不属于军队管控，是拜火真理教中的僧兵。
前后千余名骑甲僧兵护卫，旗幡浩荡，端的是威风八面，盛气非常。
往年的情报中曾提到过，在大石国那些拜火真理教中的国师比王侯还要会耍威风，出行时的马队扈从装饰华丽高贵，比军中元帅都要高出许多，堪比国王。
马队中间的人物就杂乱许多，走在前面的是三大国师，各自按照自己的尊位分出前后次序。
他们自己骑在高大的白色骆驼之上，驼身包裹错金错银镶嵌瑟瑟翠玉的铜甲，另有彩羽流苏装饰的鞍具和锦缎障泥。这些骆驼和鞍具，极尽华贵富丽之能事，任是谁了都能一眼看出它们的主人尊崇非凡。
一狼一虎匍匐在一处断崖口处，距离马队有千步之远，不过他们有兽王之力的加持，纵是如此远的距离，对敌人的观察也能细致入微。
三大国师也都穿着黑色的罩袍，只是这袍服的质地却远非那些骑兵扈从可比。国师的黑色罩袍，都是上等蚕丝间以金丝银线织成，并以金线在袍服各处绣了象征火狱邪神种种化身的图腾。黑中带金，肃穆而高贵。
腰带，腰带扣上别着的弯刀，也都是镶金嵌玉。偶尔有哪个国师摆摆手，不经意间露出来的也是一段戴着金玉手钏的胳膊和满是镶着各色宝石的戒指的手。
如此华丽的装饰，要不是他们胸前那一部大胡子，还以为是些个爱慕虚荣的女人。
每一位国师的骆驼前后，又有近身的教徒骑马跟随，有些是戎装，有些是仆从装束，应该是照顾他们饮食起居的人。每位国师后边还跟着十几辆装饰华贵的大车，车上捆扎着大大小小的箱笼，想必是他们日常起居所用的私人物品。
以常理来看，这不像是来打仗的，倒更像是举家迁移出游的。不过，拜火真理教的大国师，就是这等规格待遇。金玉美食，不代表他们没有战斗力。
国师们的“私家队伍”再往后，跟着五百余骑白马，马上摇曳而坐的身着白色罩袍，缕缕脂粉气息不断随风飘远。
看身段，这五百骑都是女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教妓了。
据说在拜火真理教兴盛的国家，教中都会蓄养教妓，以供教中地位尊崇的人享用。
拜火真理教早些时候传入西域时，也有寺中曾蓄养教妓。只是这种习俗与汉人对宗教的理解相差太远，没过多久便由官府出面严令禁止了。
教妓队伍之后，是辎重车队，除了几百辆装满箱笼、粮草的大车外，还有浩浩荡荡的牛羊队伍，这些牛羊是日常采奶和肉食来源。
这些家伙平日里总是教育百姓，要恪守平困，坚守交易，一辈子兢兢业业为神主修功德，以求死后升入天堂享受美女醇酒。自己活着的时候，却早已在人间荒淫无度尽享荣华。
高仙芝观察的仔细，骑在白骆驼上的确实是拜火真理教的三大国师。
为首的教中尊位第一，乃大石国一等公爵，火狱光明主在人间的法旨代言者，火焰与利剑的持有者，天与地的守护者，苍生的牧者，火狱大天使穆勒巴巴。
随后的是教中尊位第二，大石国一等公爵，火狱光明主在人间的律令代行者，律典与利剑的持有者，天与地的守护者，苍生的牧者，火狱大天使马勒彼德。
前番一度活跃在西域，背后背着大铜葫芦的黑火使者马勒比，正是这位大国师的同胞兄弟。
再往后的是教中尊位第四，大石国一等公爵，火狱光明主在人间的惩戒使者，连枷与利剑的持有者，世界法律的捍卫者，苍生的牧者，火狱大天使马勒木德。
马勒木德与马勒彼德、马勒比，只是名字有些相似，却并非兄弟。
前番出征西域身受重创的贝纳松，在教中尊位第三。
四大国师真的来了。
高仙芝心中五味杂陈，半是惊喜，半是忧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