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和鲜于燕几乎是跟着三大国师的队伍,直到敌人藏匿的山谷外时才悻悻而退。
按照拜火真理教的尊位等级,国师之下是使者,使者之下是护法。
那些护法和使者的实力也都不容小觑。所以高仙芝想确认一下,看看三大国师都带了多少使者和护法来。
高仙芝手上有他们十二位使者和二十四位护法的画像,除了那位已在西域的黑火使者马勒比外,这一行人中并无使者和护法级别的人物在。
这一点倒是个好消息,没有使者和护法跟来,少了不少麻烦。
仔细想想也对。在大石国教宗和军方明争暗斗,这一次四大国师倾巢出动,教中总坛空虚,使者和护法级别的人物自然要留下来镇守本部,免得被那些元帅们掏了老窝。
到时候自己的一番功绩不但全白给了,连老命都可能赔进去。
如果长安和土波的使者能在大战前赶来,一切就都更完美了。
然而事与愿违。三大国师与阿撒母、贝纳松汇合后的第三天,他们便发动了对疏勒的总攻。
那一日黎明时分,阿史那达曼撤去了笼罩山谷数十日的结界,十几万土波军与大石军混杂一起,倾巢出动。
这一点是阿史那达曼的阴谋,他几乎是连骗带哄外加三分威胁才最终迫使土波大将军巴日萨同意与大石军兵合一处的。
阿史那达曼怕他反悔,特意让大石军与土波军间隔混杂排在一起。就算到时候巴日萨反悔了,想临阵撤兵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四大国师果然排场十足,已然痊愈的贝纳松和新来的三位,骑着白骆驼并立大后方压阵。
这就会比较棘手一点。
虽然百年前,仍然位居秦王的李世民曾经率领五千玄甲军大破王世充的十几万大军,然而毕竟今时非同往日,今天的大唐已然不是当年的大唐,今天的玄甲军盔甲之下也早换了新人。
而且高仙芝也看得出,这位李嗣平虽然熟读了李世民所传下的《秦王武经》和《贞观心录》,实战应用起来还是比当年的秦王差了许多。
玄甲军的神武之处,不仅仅在于甲胄的精良和刀剑的锋利,更在于灵活多变势如雷霆的战法。
李嗣平和玄甲军此刻正在十里之外的一处河谷中隐蔽待命。如何用好玄甲军成了这头一阵破敌制胜的关键。
当然,如此大规模的攻城战也不是说打就能打得起来的。
军队的指挥权仍在阿撒母手里,他一心想要一举攻克占领疏勒,再以疏勒为跳板和大本营,进而全面推进不断占领于阗、龟兹等地。
大军已经困顿数月,加上之前伤亡惨重,这一战必须一击而溃。也因此阿撒母进行了大量的计划和筹备工作。
十几万大军调动排布就得花费至少两个时辰,再加上攻城云梯、破城锤车、抛石机等器具的搬运定位就更花时间了。一直到黄昏时分,围城之势才得以完成。
他们藏匿在山谷中时也没闲着,就近采伐木材、石料,制作了更多的云梯、投石机。
如今疏勒城每一面城墙外,都高高树立起几十架云梯和投石机,这些高大的攻城器械,甚至比围在城外一眼不见尽头的敌兵,更具强大的威慑力。
大军压境犹如乌云遮天蔽日,压得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残阳如血,朔风凄寒。
高仙芝早有应对之策,眼看着对方排兵布阵,细瞧着他们架起云梯木楼,却是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他看了一眼裴氏兄弟,这二人心里一定乱如瞎子敲鼓了,焦躁的情绪令他们的脸都扭曲了几分。
立场不同,处境不同,心态自然大相径庭。
疏勒是裴氏一族的祖庭,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深深种在他们的血脉里,疏勒的存亡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同寻常。这一点高仙芝自然也能理解。
况且在这之前,疏勒已经被大石国围攻日久,疏勒伤亡惨重。实在难以再次抵挡下一次天崩地裂一样的劫难。
“不用担心,今晚就先毁了他们的云梯和抛石机。”高仙芝沉稳一笑,安慰裴万里和裴万年。
毁掉敌人的抛石机和云梯,当然是上上之策。没了这些器械的帮助,就算敌人数量再多,也都是断腿的驴子,他们只能踏着自己同伴的尸体往城头爬了。
只是,那些云梯和抛石机皆在敌阵之中,别说摸不着,就是摸着了也不行啊,那些大家伙的主杆都有合抱粗细,用来捆扎连接的都是胳膊粗细的牛筋绳索和拇指一般的铁条,结实得很。
十几名大汉齐上刀砍斧凿也得废上不少功夫,更何况对面可是二百来架如此庞然大物。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毁去,真有这般实力,还不如把对方打退了的好。
“元帅在说笑?”裴万里苦笑起来。
“城中可还有懂得水陆法会的僧众,还有青楼瓦肆里那些擅于鼓吹奏乐伶人,统统召集起来,叫他们带着自己的家伙事儿上城头,今晚上咱们欢饮达旦。”
高仙芝依然笑着,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裴万里舔了舔因为焦躁过度有些干裂的嘴唇,思忖半晌,答应下来。当即着手去准备。
他了解高仙芝,打仗就是打仗,不管听上去多么荒诞不经的安排,一定有用。
疏勒城虽是连接大唐与西方的重镇,可毕竟不是长安洛阳那样的大城,勾栏瓦肆不多,寺庙却不少。这些和尚平时念经做法,少不了有些锣鼓铙钹的阵势,凑不齐一套水陆大会,却也搜罗来千八百人,各自带着自己的锣镲铙钹竹管弦琴纷纷登上四面城墙。
高仙芝嫌他们不够热闹,又让人敲军鼓的敲军鼓,敲盾牌的敲盾牌,一句话,只要能整出动静来的,全都给敲打起来。
一时间整座疏勒城锣鼓喧天,火光刺目。
这下可把城下的大石兵给惹到了。
这些家伙窝在山谷里一个多月,少吃少喝少运动,筋骨皮肉都乏了,今天折腾一天早累坏了,本想着睡个好觉明早开干,不成想对面的反倒精神起来了。
那些和尚的鼓吹倒还好,起码有个音律节奏,吵闹些倒也无妨,能睡着。后来那些拿着大刀片子敲盾牌的就太恶心了,毫无鼓点节奏十分之业余不说,铁器剐蹭的刺耳声大半夜传的老远,那一声声儿的跟拿着锉刀剌自己的心一样,太难受了。
不到半个时辰,十几万人全从帐篷里爬出来,对着疏勒城头叫骂个不停。
更热闹了。
没军令,大石兵和土波兵谁也不敢冲锋陷阵。
想传军令,也来不及了。整个大漠都鼓噪喧天,喊啥军令也听不见了。旗语更是不灵,晚上呢。
裴氏兄弟四目相对,这是扰敌之术啊,也没见高仙芝调兵遣将去砸对面的云梯战车啊?
算了,等着吧。反正大家谁也别想睡。至少第二天这些大石兵和土波兵也没力气爬起来打仗。
倒也没折腾一宿,后半夜天不亮的功夫儿,苗疆蛊奴中有几个人匆匆赶来城头,冲着高仙芝一叉手,说是一切妥当了。转身又消失在暗夜之中。
这些苗疆蛊奴一共二十四人,高矮胖瘦各有千秋奇形怪状,二十四个人站在一起,你都找不出俩一般高一般胖瘦的来。
高仙芝只跟裴氏兄弟交代,这些是他找来的帮手,此外并无过多交代。只是他们行事太过诡异,大白天都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有几位还好,身上透着股子诡异的香气,虽然诡异了些,可怎么也是香的,好闻啊。裴万里一度猜测那是几位妙龄女子。
另有几位生的就太缺德了,西域地界大白天本来就酷热难耐,他们还把自己裹着,身上散发的气味儿实在熏死个人。寻思着能有十几年没洗澡了,不然出不来那浓郁的窖“香”。
有的人身上没味儿,只是浑身上下衣服里都似藏了蛇鼠虫蚁,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衣服里钻来钻去的,十分瘆人。惹得一身鸡皮疙瘩。
“二位裴将军放心,妥了。”高仙芝拍拍裴万里肩膀,示意他让僧众和兵士停下来,可以休息了。嘱咐完,兀自下了城头回去歇息了。
妥了?
苗疆蛊奴一共二十四人,方才那四人一直不在城头,十有八九是他们听了高仙芝安排,暗中去做了什么。
裴氏兄弟凭着敌阵中的火光远眺过去,高大的云梯和庞大的抛石机可都还在呢?
也不知道这几人搞的什么鬼。
裴万里悻悻然,安排好值班的将校,自己也赶紧回去休息了。
呵呵,这感觉倒也没错,的确是他高仙芝的手笔。跟在他手下五六年,一直是这般神神秘秘的,与其说他用兵如神,不如说他用兵如鬼,不到最后一刻,旁人万难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再说大石和土波联军这边。
土波将军巴日萨仍是一味应付了事,出人不出力,召集军事会议时,也只是坐在那儿充个人数,一切都是奸猾僧人摩罗昙照——阿史那达曼从中勾连斡旋。
摩罗昙照说些过分的话,巴日萨就当场否决。摩罗昙照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巴日萨就置若罔闻。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大国师穆勒巴巴算是拜火真理教在这里的最高代言人,这家伙是个十足的老狐狸,比摩罗昙照更为狡猾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