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丙发 作品

第16章 无限风光

陈老先生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一边披着衣服一边问:“两位这么早啊,是不是有什么事?”

“陈老,我们就此告别,回仁风圩去了。”徐复回答。

“不是吃过早饭再走吗?我叫我内人早点做饭。”陈老先生说。

“不了,谢谢,我们时间比较紧,就此别过出发。”徐复看看天色说。

陈老,看看他俩行色匆匆,知道确实有事,就没有再劝。穿衣从房子里出来。与他俩出了院子,话别后,远远的看着他们走上山岗,才放下举酸的右手。

徐复背着包裹在前引路,陈奇挑着一担竹编箩筐,跟着后面,顶着春天早上的春光,这天色越来越明朗的时候,他们上到了大路上。

晨光未破晓,古驿道石板路上已浮起青灰色的雾。六名挑盐汉子,踩着露水打湿光滑照人的石阶,扁担压得肩头凹陷成两道血槽。

徐复提着包裹往山上赶路,陈奇挑着货担跟在后面,迎面正撞见一支黑漆漆的队列——千年古道被草鞋磨得溜光,脚板却像生了根的藤蔓,每一脚都精准咬住湿滑的棱角凹凸。

盐担坠得竹扁担弯成弦月,青筋在古铜色的脖颈上突突跳动。领头的老挑夫喉结滚了滚,闷雷般的“嘿呦“从胸腔震出,后边五条嗓子立即接上“嘿呦“,应和声撞在对岸崖壁上,惊起几片扑棱棱的灰斑鸠。盐粒碰撞篾筐缝,沙沙簌簌地响,湿水打湿他们宽大的裤腿上,凝成白花花的盐霜。

拐弯处石阶突然陡起,老扶夫脖颈暴起青紫的筋络,汗珠顺着扁担木纹滚落,在晨光里亮得像撒落的银角子。后生们喘得像破风箱,却始终没人敢卸担——这程盐要赶在晌午前送到码头,迟了潮水一退,货船可不等苦力。

徐复摸出手帕要递,陈奇拽住他衣袖摇头。两个穿长衫的读书人侧身贴住崖壁,目送盐担队逆着朝阳往云海里钻。最后一声“嘿呦“散在雾里时,他们看见老挑夫后颈的汗巾,早被盐渍腌成了硬邦邦的壳。

石头砌的古驿道一眼望不到头,从山脚沿着弯弯的山嘴,一路延伸到山顶,刚刚那几个走夜路的汉子,挑着盐担赶路,上气不接下气的疲惫印象,深深刻印在徐复的脑海里。

还有他们从身边交汇走过,听闻到一股股汉酸味,就知道他们有多少日,都没有时间洗澡了,辛苦的挑夫日子,要如何改变,这种落后的生产和运输方式。

“老陈,要不要停下歇会儿?”徐复上了一个台阶,到了一个平台,回头问。

“老徐,空担子不重,等到了山顶再说吧,顺便可以喝口水。”陈奇说。

“行。我们现在太落后了,现在的交通运输,还基本上靠肩挑背扛,刚才看到那些挑夫,我都十分感慨。”徐复认真地说。

“是啊,要改变的确实很多,我们任重道远。”陈奇回应。

“所以现在我们主要任务是赶紧发展党员,通过运动,打土豪分田地,扩大巩固根据地,让老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老徐,你喝过洋墨水多,那些大事需要你来规划。”

两人边走边聊,长长的石板路,留下了一路的未来创想和民生话语。

到了山顶,两人喝过隘口处的清亮山泉水,这时,天色越来越阴沉了,山泉边交颈言欢的两棵大枫树和大荷树,伸展树姿上下狂舞,山风一阵紧是一阵。

“老徐要下雨了,我们赶紧到前面的茶亭里去躲雨。”喝过水的陈奇挑起担子,回头跟徐复说。

“好的,你前面走,我马上就来。”徐复回应。

山顶的天空像突然涂了墨,黑漆漆的,五米外都看不见人。山脊线在铅云里起伏如受伤的脊梁。千年枫树擎着铁铸的骨架刺破云层,去年深秋的红叶仍固执地粘在枝头,像悬着千万盏将熄未熄的血灯笼。与之对峙的荷树王张着翡翠巨伞,新抽的嫩芽却蜷成颤抖的拳头——整座山都在等待那声迟来的春雷。

徐复扶住被山风掀飞的竹斗笠时,瞥见茶亭褪成灰白的蓝布挡风帘正在抽筋似的痉挛。十步外的陈奇突然卸了担子,麻绳捆扎的竹筐撞在青石板上,震得竹扁担嗡嗡作响。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凝成胶质,连松涛声都暗哑了。

“要闯雨了!“陈奇抹了把颈间的盐花,喉结在汗湿的衣领上艰难滚动。他肩头两块深褐色的茧印突然抽搐起来,仿佛预感到雨水浸润的刺痛。荷树王最顶端的枝桠开始画起凌乱的符咒,惊飞的白颈鸦撞在枫树痂结的树瘤上,洒落几片带血的羽毛。

徐复的长布衫下摆已吸饱了潮气,食指关节的墨痕在低气压里晕成青灰的雾。他刚摸到茶亭裂纹纵横的褐红色马条石门柱,远天忽地裂开一道白色条带。枫树上残存的红叶霎时褪成惨白,荷树新叶的蜷曲里渗出细密的汗珠,整座茶亭的茅草顶簌簌抖落经年的尘絮。

陈奇重新上肩的盐担突然颤动,横风压篾筐有两百斤重,空空的篾筐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第一粒雨珠砸在枫树痂皮上时,徐复看见陈奇草鞋底粘着的碎枫叶,正被山风撕成丝丝缕缕的朱砂笺。

大雨滂沱,随风一阵一阵扫,探雷似的启开杂草树叶,露出了褐色的山石。雨线成帘从远处扑来,似千军万雷霆出击。

茅草顶被吹开,又覆回去,雨水迅速占领了它的表面,一会儿就浸润到她的心里,喂饱了后就大口大口的从尾端吐下,形成新的雨帘。一股一股的寻找新的出路。

“站进一点来,会被大雨打湿的,陈奇,”徐复看着像要被掀翻的茅草顶,大着声音急促的说。

“好的,老徐,我们站到背风的那边屋檐下去,好躲避,像子弹一样飞来的雨滴。”陈奇饶有兴趣的说。

“还好有这个茶亭,要不然,我们都被淋成落汤鸡了。”徐复看着天色说。

“古话说的,春天不带贴,汆的眼捏捏,这么大的雨,我们就是带了,结果也是一样的。”陈奇又打着哈哈。

“当地客家人利用当地的山上资源,捐建了这个茅草茶亭,让过路的人下雨躲雨,晴天就躲太阳,客家人还是很有智慧的。”徐复说。

“是一一呀!”话还没说完,一道强烈的闪电射来,原本漆黑的茶亭亮如白昼。

一刻钟以后,雨渐渐停了,---

山峦在雨雾中苏醒,青峰尖顶刺破云帐,将最后几滴残雨抖落在新发的杜鹃花上。

陈奇放下盐担时,整片竹海正蒸腾起乳白的雾气,三十里山径霎时化作悬空玉带。荷树王顶梢挂着水精帘似的雨珠,每一颗都囚着半截虹影,被刚出不久的日头酿成琥珀色的光酒。

云涛自谷底翻涌而上,撞碎在枫树铁灰色的枝桠间。那些百年老枝竟如蘸饱了紫毫的笔锋,把漫天流云勾染成渐变的胭脂色。

徐复指间的包裹忽地一晃——原是石阶缝里钻出的蕨草顶着水珠舒展,将倒映的俩人抖成了满地跳动的碎银。

最高的那座鹞子幛峰头尚裹着湿漉漉的云袍,山腰却已裸露出翡翠色的肌理。

采茶姑娘的竹篓掠过滴水的枞树林,惊起三两只白鹇,翅尖扫落的雾珠坠入深涧,叮咚声里浮起半阙潮湿的霞光。

午间将至时,整座山忽然成了泡在霞醴中的青瓷,连陈奇扁担头镇着的铜铃,都沁出一层嫣红的包浆。

徐复和陈奇看呆了,这鹞子幛的山峰太美了。---

云脚泼釉天泼墨,老枫断虹新荷钟

悬胆汉子啮石径,松涛漫过茶亭锋

日色淬成青瓷片,月魄凝作白玉盅

最是流霞解诗债,偷蘸陈兄盐渍封

“这么有意境的诗,名字叫啥?”陈奇被感染到了,六尺汉子动情地说。

《二郎过荷枫岭遇霞》徐复顿了顿说。

“好个二郎,太妙了,”风中这时传来一个甜美女性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