蓖麻毒素的毒性极强,可达氰化钾的数千倍。搜索本文首发: 神女赋 shennvfu.com
作为黄举天的两大药学底牌之一,具有容易获取、稳定性强、中毒症状多样、无特效解毒剂的四大特征。
首先,蓖麻是一种常见植物,广泛分布于世界各地;
原材料蓖麻籽,非常容易获取。
其次,它在常温下能长时间保持毒性,对热、酸碱等环境亦有一定的耐受性,能够经受普通的加工处理。
此外,多样化的中毒症状,意味着黄举天只需调整剂量与下毒手段,便可将可疑人员的死亡,包装成“偶染重疾”。
当然,它最大的优点,还得是贯穿古今中外的强致死性。
在后世二十一世纪,其最佳临床治疗方案,便是预防。
即不要中毒。
乍听之下,蓖麻毒素似乎触之必死。
但其生效方式,常见于食用与血液。
完整的皮肤具有屏障作用,与少量毒素接触,可能不会引起中毒症状。
而李景让昨夜亲自登墙守城,搬运了许多落木与箭矢,其手部必然会被毛刺戳伤。
倘若今日,李景让给出的,是“割袍断义”“恩怨两清”“绝不相帮”“考虑考虑”等模棱两可的态度;
黄举天必将深色封皮染毒的公文,交到这位恩师手中。
平心而论。
他并不希望这段师徒关系,以如此惨烈的结局收尾。
经过连月来的相处,黄举天对李景让确有生出敬重之情,也认可后者治理民生、坐镇官场的能力。
他也曾数次期待过,李景让在他主动告知真相后,依然愿为他保驾护航,乃至于成为新朝的宰辅。
但是他不敢赌。
‘此生,我只为大业而活。’
连自己的家族、义子的性命,他都早早做出了利用与牺牲的觉悟;
何况一个出身士族的晚唐官员呢?
在似黄举天这般,重情重义之人的眼中:
生命里的每一段感情,都弥足珍贵。
只不过。
他在珍惜的同时,始终铭记:
无论多么珍贵的感情,到了当断之时,必须决然割舍。
父子如此。
师生亦然……
“阿兄,你别多想了。”
成亮轻声劝慰道:
“李县令不是已经答应帮我们了吗?阿兄用不到【那个】了。”
代号【那个】的蓖麻毒素,因危害性极大,在义子部曲内部,仅有成亮、黄成功两人参与过制取工作。
至于危害范围更广的【这个】——
除黄举天之外,不仅无人知晓其全名、功效、制作方法等任何信息;
且自研制成功的那日起,至今仍封存在泰山深处。
“阿亮。”
“在。”
“你听说过‘契诃夫之枪’么?”
“啊?”
“是在比西域更西的国度,一个名叫契诃夫的话本文人,提出的理论。”
黄举天凝望天边。
一度如火般绚烂的晚霞,正在胧月下方逐渐隐去,也把他的思绪带得更远。
“如果在故事的第一幕,挂着一把枪,那么等到了第三幕……这把枪必须开火。”
“呃,阿兄。”
坐在黄举天身旁的成亮,改换着垫脚姿势,疑惑道:
“为什么枪能开火啊?是契诃夫使枪时戳得太用力,尖上冒出了火星子吗?”
“不是普通的枪。它比箭矢长不了多少,能装火药与弹丸,‘碰’的一声,便能把远处的敌人打死。”
“和弓箭比呢?”
“远胜。”
“啊!”
“可惜我现在还不会做。”
“那将来呢?”
“可能会。”
“阿兄,到时候能让我先用吗?”
“嗯,让你先用。”
“嘿嘿。”
“你必须活到那个时候。”
“阿弟尽量。”
成亮听得眼神发亮,连忙追问火枪的各种细节,显然是把契诃夫抛到了九霄云外。
黄举天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把知道的信息,简单讲了几句。
心底想的却是:
若局势真发展到那一日——
他必主动开火。
-
十月三十。
振州治所,宁远县。
刺史冯佑安,正悠闲地靠着金丝楠木椅;
一面由面容姣好的少女,玉手拨喂石榴;
一面以人为毯,将双腿踩在壮仆结实的胸口上,听取几名佐官的汇报。
“……卢使君欲推岭南大计,且格外看重澄迈县丞。”
“王刺史被毒蛇咬伤,闭门多日,不见任何外人。”
“崖州新来的司户,据说是仇士良家族嫡系。”
“……万安符家敢怒不敢言,悬赏寻找家主符春的下落。”
“山脉西面疑似发现铁矿,属下实地勘探时,竟意外没遇见多少蛮人阻拦……”
“新锡矿的开采难度过高,下官建议刺史回绝大食商人。”
冯佑安闭着眼睛越听越困,不耐烦地摆手道:
“好了好了,小钱你们私下议论章程便是,重点说大钱。”
振州长史与六曹参军对视几眼,把头埋低道:
“禀刺史,林副舵主不同意。”
“大胆!”
冯佑安怒道:
“银矿与铜矿,本官尚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在林家地界发现金矿,他们还敢私吞?
“长史何在?校尉何在?
“即刻发兵吉阳县,将这目无王法的海商满门抄斩!”
“使不得啊,刺史大人!”
一名佐官急忙上前劝阻道:
“振州乃海上要冲,各国商船往来不绝,宁远县方有今日之盛况。
“若刺史兴师动众查抄林家,只怕我朝海商闻风丧胆,再不敢来此贸易啊。”
“说得好听!”
冯佑安冷哼一声:
“什么海商?分明是群海盗!”
振州长史陪着笑脸道:
“海商也好,海盗也罢,所得之利终究要孝敬大人。
“何必计较这许多?
“况且琼州刺史府,前些日子刚传令,要调振州军赴崖州练兵。
“大人方以士卒多染瘴气为由推辞,若此时对林家动手,只怕王刺史那边……不好交代啊。”
闻言,冯佑安更是勃然大怒:
“好个王弘业!那毒蛇怎不将他咬死!”
佐官们或人微言轻,或心思各异,谁也没接这话。
冯佑安却已按住椅背,踩着壮仆的身体站了起来,竖着两根手指骂道:
“年初我赴广州述职,见他初来乍到,存心结交。
“一顿饭、两杯酒的工夫,就送出去一千二百贯!
“再见面时,不过求他这位琼州都督高抬贵手,允我在振州多募些兵丁,好护卫大唐疆土。
“他倒好,说什么‘收钱归收钱,办事归办事’‘我收下不代表我同意’,最后还搬出太原王氏压我!”
冯佑安从哀嚎的壮仆身上跃下,扯开衣襟散热,来回踱步道:
“压就压吧,他毕竟是太原王氏……
“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
“你治你的琼北,我管我的振州;
“你升你的官,我发我的财。
“可这厮竟还有脸来要兵?
“我不给,他就派那姓黄的县丞,十几天前领着上千人马,跑到我的地界上耀武扬威——
“你们说,王弘业这官,当得还有规矩吗?”
振州长史擦了擦额角的汗:
“刺史,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正事?”
“林家与金矿。”
“对,金矿!”
冯佑安往嘴里灌了口荔枝酒,直接以壮仆为毯,坐了上去:
“快说,有什么办法?”
振州长史深知此人脾性,故意先放出下策道:
“诸多海商中,林家看似势大,实则分崩。
“五姐妹虽掌大权,却难以服众,族中男儿多有不服。
“刺史只需许以重诺,便可令其自相残杀。
“待其元气大伤,莫说金矿,林家整个家业,不都尽入刺史囊中?”
听了这话,冯佑安本欲点头称是,忽又皱眉道:
“且慢。林家势力遍布沿海,你如何断定,他们会在吉阳县,在我眼皮底下争斗?”
“跑得了海盗,跑不了矿。只要五姐妹分身乏术,刺史目的便已达成。”
冯佑安摇头否决。
他虽贪财,却更惜命。
这些年在振州经营,向来秉持“不出手则已,出手必灭门”的原则。
万一两败俱伤没弄成,反倒落了个两头遭恨——
他岂不彻夜难安?
“再想他法。”
振州长史等的就是这句。
他假装沉吟片刻,再次笑道:
“大人可有意纳妾?”
“此话怎讲?”
“若大人娶了林副舵主,岂非一箭双雕?”
冯佑安眼前一亮,发现还真是这个道理;
却又皱眉道:
“可我听闻……那林招娣已娶了家中几个妹妹?”
“嗐!”
振州长史以袖掩面,看似在压低声音,却能让在场众人都听清:
“据下官查明,林招娣是担心妹妹们遇人不淑,才出此下策。
“至于林副舵主几人,也是贪恋掌权之便,不愿将来侍奉公婆,这才配合林招娣演戏罢了。”
“原来如此。”
冯佑安拔了根下巴上的短须,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要说良配……
放眼整个海岛,谁比他更合适?
虽说他如今体态丰腴,又年近半百;
可他贵为振州刺史,不仅家财万贯,更是北方士族之后。
对林家娘子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天赐良缘吗?
想到这里,冯佑安甚至觉得自己亏了。
“唉,本官牺牲颇大啊。”
振州长史见此事几近促成,赶紧道:
“为保金矿之利不落民间,刺史深明大义,以身饲贼,实乃我辈楷模!”
佐官们纷纷称是。
冯佑安志得意满间,忽然注意到,那名姓郑的司法佐,多次往堂外张望,脸色略显焦急。
他不满道:
“可是大堂议事太过无趣,让你坐不住了?”
郑汪洋连忙谢罪,并把两手合掌置于膝下,难为情道:
“不怕刺史笑话……属下,属下喝多了椰子汁,有些内急。”
在一片哄堂大笑中,冯佑安随手将其挥退。
离开后,郑汪洋却并不急着上茅房,而是躲在角落处,静心听了会儿,不知从何处响起的螺号声。
随即跑到班房,以公务为由,把郑家几个州吏、县吏,全叫到了街上。
“拿好武器。”
郑汪轮的族弟,郑汪洋——
望着此刻依然风平浪静的海面,轻声道:
“一队准备随时配合林家,夺取东城门。
“另一队负责散播谣言,搅扰城内人心——
“听清楚没!”
“是!”
郑汪洋离开不久后。
结束议事的振州长史,也自官府偏门而出,悄悄来到附近一间屋舍内。
里面正坐着几名乌发浓密卷曲,眼眶深陷的外乡人。
宽松的白色长袍,无疑将他们的身份呼之欲出。
“好让诸位贵客知晓,林家之事,梁某已然办妥。”
振州长史躬身抱拳,说话时,两片浓密的黑须微微颤动:
“冯刺史不日便会迎娶林家姐妹过门。
“届时,林招娣虽有几分武力,却无智谋与亲眷傍身,很快便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为首的大食人昂首挺胸,用生硬的中文赞道:
“不错,不错!梁长史果然是大唐的能人,也是我们真正的朋友。”
旁边另一名大食人也端茶笑道:
“林招娣长期劫掠我们的商船,现在,也该轮到她家破业散了。”
一时间,屋内充满了各怀鬼胎的欢愉氛围。
梁长史对此笑而不语。
作为林家“男儿帮”的说客,他自认为是几方势力中,真正的最大受益者。
既可促成“娘子帮”覆灭,使林家船队,重归林招娣的叔伯们手中;
又能拉拢大食,为自己来年的矿产走私铺路;
还讨得了冯佑安的欢心,今后必能在金矿中分一杯羹。
——再厉害的谋士,也不过如此了吧?
位于主座的大食人,正从怀中掏出一只作为谢礼的锦盒,往梁长史手中递;
后者脸上笑意更浓,也正要去接。
就在此时。
立于岸边望楼顶端的铜钟,骤然敲响。
表示外敌来犯。
未等他们起身到屋外查看情况,便听见街上有路人大声喊道:
“林大娘子与疍民携手来攻!”
“城门已破,大娘子杀进来了——”
“疍民劫持了外邦商船,好像还准备放火?”
几名大食人对视一眼,立即收回锦盒,急切地带领守在屋外的护卫,往码头赶去。
甚至在经过数十名州兵前头时,还不忘递上钱袋,当场雇佣道:
“多来些人,帮我们赶走疍民!这些钱全是你们的!”
“可我们正要去把守城门……”
“再加一袋!”
州兵们果断跟在大食商人身后,往来时方向赶回。
方才还在运筹帷幄的梁长史,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决定往城东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