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上,黄举天是奉琼州都督王弘业之命,前来征讨叛军。搜索本文首发: 如文小说网 ruwen.net
他接管振州的第一步,便是清除以冯佑安为首的高级官僚;
只待项岳等其他将领抵达后,将这些人的死因,一律归于叛乱。
与此同时,火药爆炸生出的浓烟,可视为传达撤退信号的“狼烟”;
疍民与林家会在望见后,撤离这片海域;
观察到岸上情况的振州水军,也迅速回防港湾。
只是他们比较谨慎。
哪怕停驻在码头上的黄举天,打出了官军旗号;
站在甲板上的几名将领,依然不敢冒险下船。
直到项岳等人姗姗来迟,水军将领各自认出熟悉的面孔,这才敢陆续上岸。
“项校尉,你们怎么来的这么快?”
“王刺史不久前接到密报,有海匪冒充海商林家,意欲勾结疍民进攻宁远,杀官抢掠!”
项岳朝身旁的青年拱手道:
“幸得黄校尉武勇过人,在平定俚僚蛮乱后不到一日,再度率领四州官军,南下驰援,这才及时保下宁远!”
闻言,水军将领们虽抬起双手,却半天不见行礼。
倒是刚下船的杂役兵们小声嘀咕,把疑问吐了出来:
“才消停几年,蛮人又造反了?”
“哪来的黄校尉?”
“这么年轻,真的会带兵打仗?”
“该不会是来混军功的吧……”
黄举天面朝大海,含笑不语。
项岳赶紧走到人群中间,认真介绍道:
“今科状元郎黄巢,新任澄迈县丞,卢使君与王刺史的爱将,暂代诸州兵事!”
并从袖中抽出一封,王弘业加盖官印的亲笔书,挨个递到水军将领眼前。
杂役兵们沉默片刻,立即拥了上来,七嘴八舌道:
“您就是黄县丞?”
“发明了青蒿药剂的那个?”
“还有蚊帐!”
“虽然我妻不太高兴,但万分感谢您救了我阿娘的命!”
“他阿娘本来躺在竹席上等死,吃了您的药,隔天就能下地干活了!”
“神医啊!”
“没想到您既是县丞,又做医师,还会打仗啊?”
名叫陈启的水军校尉,赶紧告罪道:
“黄校尉恕罪,他们平日就是群嗡嗡乱叫的水蚊子,不太懂礼数。”
黄举天不仅不介意,还走到这些黢黑赤膊的杂役兵中间,笑着跟他们说了好一会儿。
陈启起初以为,此人不过是装装样子,怎会当真关心底层兵事。
可当听到他的问题,从“今年多大啊”“怕不怕打仗”,滑向“这个月的军饷什么时候发”“平时吃得饱不饱”“有没有家人下海采珠”后;
陈启忙道:
“黄校尉!冯刺史还在等汇报呢,不然我们先行一步?”
黄举天拍了拍脑门,仿佛突然想到似的,沉痛说道:
“陈校尉有所不知。因事发突然,逃难百姓众多,冯刺史慌乱中误入人群,遭踩踏之难。”
冯佑安死了?
陈启瞳孔剧颤,过了会儿才问道:
“那司兵参军——”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名字。
答复均是“已逝”。
陈启沉痛道:
“海匪何其不仁!疍民何其卑劣!竟叫一州官员皆暴毙而亡!”
他嚎啕大哭三声,果断指着战舰道:
“黄校尉,项校尉,陈某立即带兵出港,缉杀反贼,以慰冯刺史在天之灵!”
不等几人回应,他便迈着大步,往船上行去。
黄举天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长臂一伸,便搭在了陈启肩上。
在普通水军士兵的眼中,两位上官像极了关系要好的哥们;
唯有陈启能清楚听见,从黄举天扬起的嘴角中,吐出的冰冷字词:
“要么跟我走,要么死全家。”
义子们亦分站在几名水军旅帅左右,簇拥着他们远离舰船。
冷汗涔涔的陈启,只能与黄举天说说笑笑,装作无事发生一般上岸。
晚宴在官衙大堂隆重举行。
若让黄举天,为这场宴会定一主题。
那必然是:
“热烈庆祝四州联军驰援振州,大捷得胜”。
冯佑安生前珍藏的美酒,均被取出,用于犒劳各级将领、士兵,可谓人人有份。
尽管符校尉、王校尉等迟来的军官,心底有些纳闷:
他们分明连一个贼军都没抓到,黄校尉怎就提前开香酿庆贺,办起了胜利的酒席。
可几杯下肚,他们便想通了:
为何非得抓着短处不放?
贼军攻破振州州府,杀死诸多官员,辱我大唐威严;
而他们这些外州军队,不仅第一时间赶往现场,还成功夺回州府,戍卫重要港口——
这怎么不算胜利?
这怎么不算军功!
‘黄校尉的做法,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啊!’
像这种甫一上任,便屡带部下建功的同僚,无论在哪都是凤毛麟角。
既然能为大家都带来好处,上边还有王弘业顶着——
他们又何必破坏氛围呢?
想到这里。
校尉们对黄举天愈发欣赏;
纷纷举杯敬酒,大声庆祝连战得胜。
经此一宴。
黄举天驰援振州的正义性质,便在一众校尉、旅帅、队正心中,达成了共识。
即便当中的个别人士,对重要官员的横死,或贼军的来路有所怀疑;
但在双重军功的诱惑下,也只能对外保持缄默。
“义父,那个梁长史怎么处置?”
宴后。
义子们护送黄举天出城扎营。
考虑到宁远县内,仍盘踞着诸多利益集团,绝非清除几个官员便能万事大吉;
为保人身安全,他们决定最近两日暂居城外。
等到彻底掌控振州水军,并将与冯佑安有交集的各县豪绅,全部排查完毕,再入主官衙也不迟。
途中,他们还谈到了其他战后安排。
比如今日俘虏的那几个官员将领。
“先查明陈启与崖州陈氏有无亲缘。”
黄举天沉吟道:
“有则杀。无,则派黄成疯前来审问,判断他能否真心效力。”
二十八日精神操控,已来到最后疗程。
黄成疯目前正待在琼山县,寸步不离地同王弘业保持交流。
见黄成功记下此事,黄举天继续道:
“至于姓梁的长史……你们是怎么抓到的?”
“义父,是亮帅的亲戚抓到的!”
“我哪来的亲戚?”
“你是郑翊的妹夫,郑翊是郑汪轮的儿子,郑汪轮是郑汪洋的族兄弟……”
“行了行了,说重点。”
“姓梁的往城东逃命,被郑汪洋发现后挟为人质。”
黄成功适时建议道:
“义父,据说冯佑安生前对此人颇为重视。
“他也在林家列的必杀名单上。
“但我仔细想后,觉得该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此人有其他利用价值?”
“正是。”
黄成功道:
“梁长史擅长寻矿。”
黄举天当即勒马,略感意外地评价道:
“此乃大才。”
后世的海南岛,除了盛产椰子、槟榔,还以丰富的矿产资源闻名。
尤其是金、银、铜、铁。
不仅储量可观,而且分布广泛。
若能进行规模化开采,必将为造反根据地的经济发展,提供重要支撑。
这也是黄举天“岭南大计”中,种田基建事业的重要一篇。
当然,困难也是有的。
地处偏远,交通不便、环境湿热、丛林茂密……以及公元八四一年欠发达的技术背景;
均使开采矿产,面临极大挑战。
更何况,岛上目前的人力明显短缺——
“关关难过关关过。”
黄成功坚毅地抓紧缰绳:
“我等与义父,本就行走在万丈深渊……
“您说过,前方没有坦途,唯有风浪。
“那多一难少一难,有什么区别?”
黄成败也重重点头:
“只要对我们有益,莫说一个梁长史,便是再来十个仇慕阳、十个王弘业,也要将他们榨干到底!”
“是!”
义子们热血沸腾,高声应和。
黄举天望着月下惊飞的鸟雀,忽然间,并不急着扎营。
他转而笑道:
“黄成精,带路!”
“啊?”带什么路?
“温泉啊,你不一直想泡?”
“义父,想是想……可我也不认识路啊!”
少年们再次哄笑起来。
黄成功却在认真思考义父的提议,并提出:
“要不,我们去吉阳县扎营?”
“林家的地盘?”
“他们那儿有温泉?”
“废话。”
黄成朝义父解释道:
“林家此番可谓鼎力相助。您若能亲自登门拜访,更能表达我们对林家的重视。”
黄举天认为有理。
遂率领众人,于前方岔路转向。
只行了约小半个时辰,便望见了林家建在吉阳县外的宅院。
敲开门后,接待他们的,竟是上回在北部湾见过的红胡子外邦人——绰号“红鲨鱼”。
红鲨鱼大感意外。
很快便如一个地地道道的汉人似的,朝他们说了许多“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招待不周”之类的欢迎词。
黄举天大步流星踏入院中,并问道:
“舵主、副舵主可在?”
红鲨鱼古怪地迟疑了一下,回答:
“撤离东门后,副舵主立刻回了吉阳,眼下已经歇息。舵主……仍在海上未归。不如——”
黄举天招手打断:
“我等只不过来借宿温泉,并无要事需连夜相商。”
意思是不必打扰林盼娣,有什么话,明早再当面聊。
红鲨鱼点头之后,赶忙带着这几十号人,往假山背后的温泉别院行去。
黄举天此时才留意到,林家建于吉阳县的这座宅院,是由两部分构成。
主建筑与寻常豪绅的居所,无太大差异;
可若加上那掩映于温泉池畔的别院,单论占地面积,便已远超陈家与郑家的宅邸。
黄举天赞道:
“不愧是海商之家。”
红鲨鱼不接这话。
他可没忘记,面前青年不仅是大唐官身,麾下更聚集着全岛军队,正驻扎于不远处。
理论上,只要他乐意,完全可以顺路多抄几家。
好在他们已抵达别院。
只是,面前却有两面布帘,与一扇石墙,将温泉池隔开。
一面写着“武”;另一面写着“神武”。
红鲨鱼解释说,神武泉唯有林家几位娘子、以及少数贵人可入。
黄举天对此并不在意,转头便要跟义子们,一道往普通的武池里挤。
谁知黄成败等几个少年,硬生生把他拦在外面,说要给黄成魔他们办一个温泉送行会。
“我们小孩子家家之间的事,义父……你晚点再过来参加嘛!”
面对这帮大小子的“恶意”撒娇;
黄举天作为他们的“老父亲”,只得摇头脱去衣物,走进神武池中。
当然,谨慎如他,并未忘记将贴身长枪搁在池边,以备不时之需。
“嚯——”
感受着温泉炽热的水温,黄举天长长舒了口气。
自离开长安来,过去这大半年时间,他可谓一日不曾休息。
科举风波自不必提。
南下路上,他需格外小心地与李景让相处,既不暴露诗词方面的破绽,又要隐藏成为晚唐“天灾”的意图。
好不容易到了海南,又急如星火地开始防瘴治瘴、铲除豪绅、与王弘业虚与委蛇、争取林家、救援卢钧、设法夺取刺史军权、对抗仇慕阳、沟通疍民、镇压蛮族叛乱、攻打振州……
前世同时谈三段恋爱并兼顾学业,都没这充实。
好在。
忙完这一阵,很快就能忙下一阵了。
振州人事大变,在朝廷任命的新官未至前;
琼州、崖州、万安州、儋州、振州五地的行政权力,均回归至名义上的一把手——
王弘业身上。
“挟都督以令诸侯”的黄举天,则在事实上掌控了海南。
实现了岛权归一。
遗憾的是,这份壮举并不能摆在明面上。
至少十年?
七年?
或五年之内不能。
‘待返回澄迈,我需好好找仇慕阳谈谈。’
琼疆抬位之策,尚需他那位权势滔天的祖父出面……
黄举天仰着身体,一面思考,一面将白色澡巾搁在面上。
氤氲的水汽,很快便让他有些许困顿。
忽然间。
他听见布帘掀开,脚步声传来。
有人走进了池中。
起初,他还以为是某个义子。
可等了半天,都没有听见熟悉的问候。
黄举天刚欲反手抬枪,一道温婉女声便自近处传来:
“县丞文武双全,几日不到,便轻而易举地拿下蛮军、振州,真叫妾身钦佩。”
是林盼娣?
“副舵主谬赞。”
黄举天正要将澡巾摘下,林盼娣顿时慌道:
“不可!妾身未着寸缕,怎能让县丞看见……怕是太失礼了。”
“……”
黄举天尽量装作无事发生,笑着与林盼娣说了几句闲话。
大意是感谢林家相助,明日必细细讨论扩大海贸的方案……
“县丞的方案虽好,可为长远计……还是该取得稳固的联系,才能保证双方长久共事,和和美美……您说呢?”
稳固的联系?
黄举天思虑片刻。
懂了。
“既如此……”
他双臂展开,大马金刀地坐在水中,扬起嘴角:
“二娘子何不亲自来取?”
“哗啦。”
很快,林盼娣将头埋进水中。
之后换气数次。
再之后,被他几度拥入怀中。
……
一夜无话。
面巾一夜未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