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魃站在水面上,闲极无事扯着腰间铁链,满天冥水侵撒,无数黑雨落下,产生的瘴气被无辜小鬼吸进去,片刻后便加入了弑杀渴血的队伍。
嬴勾:“后卿,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暴躁。”
后卿:“闭……嘴!”
白衣尽是淤泥,长剑早不知道丢去了哪里,后卿半跪在地上,左手拿着从心脏里取出来的树枝,面色狰狞。
旱魃摆弄着铁链,轻笑,“他本身便是贪欲污秽,自然一如既往。可惜了身边那孩子我曾有幸见过,多好的孩子,偏偏被他逮着,牲口一样圈养在屋里,动辄打骂,可怜至极。”
后卿盯着她,半边眉目温润,半边冷峻如冰,半边额头上的火焰纹路还在扩散,另外半边却白皙如玉。
旱魃话音刚落时,他低吼了一句什么,之后倏忽爆起,眨眼就到了旱魃跟前。然而“杀了”二字不过将将吐完,本不知去了哪里的长剑已被嬴勾控制的左手拿在了手里,下一刻,剑锋调转,长剑当胸而过。
后卿闷哼一声,往后趔趄了一步,右手捂住胸口。
“不知你是否听过一句话,”旱魃踱步至他跟前,顺着剑尖在他胸口上转了一圈,“言多必失。”
“若非你身体里有嬴勾,”旱魃看着他,浅笑,“若非我最初自愿被囚于水下……后卿,你能这么多年作威作福,不过就是仗着我们让着你。”
“滚!”后卿冷笑,猝然站起将她一脚踹了进了冥水。
水中红衣如蝶,旱魃翻身落下的时候,那双全无眼白的瞳孔始终盯着他,直至最后重归于水底,一切方才重新恢复平静。
旱魃出水后,便不能在短时间内再次入水,否则便会陷入第二次沉睡,这是前世的林梢为她下的诅咒,也是白素背叛他的一个原因。
漫山遍野的曼陀罗华化作飞灰,灰烬越升越高,最后随着一场黑雨落下,一切归于平静。
后卿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半晌,嗤笑一声,“走吧,去都广之野,不然我们就都完了。”
他脸上的表情一时温润一时冷,时而趴在地上不断用手捏着心脏,时而又对着阴沉沉的天空微笑,一身白衣满是淤泥,早不复最初干净。
黄泉不再沸腾,鬼怪便不再往外爬,鬼门的压力骤减。
西河外,黑衣冠冕的帝王手持长剑悬浮在半空,只一人,便万鬼臣服。
终于,当最后一只鬼也消失在剑下的时候,他终于支撑不住,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
白素飞身而上,在半空中便接住了他,揽着他的腰身,两人缓缓降落在芦苇丛里。
“你……”白素的声音带着些沙哑,想要像从前那样吼他,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转不了头,她颤抖着,手指抚上男人脸颊,哽咽了句你个混蛋。
“你长大了……”男人躺在她怀里,长发如瀑,华服上,龙纹渐渐隐退,男人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当年我离开的时候,你还那么小,我只手便可将你握在手里。”
白素扑在他身上大哭,身形一变,化作一只通身雪白的九尾狐貍。狐貍趴在男人身上,身体越缩越小,最后化作巴掌大下,便一步蹦上男人肩头,狐吻轻轻蹭着,耳朵也挨着。
“能护着你,我很高兴,你别难过……我始终在的。”
他说着,双目渐闭,一身华服冠冕渐渐消失,白狐仰头,对着天空哀嚎了一声。
“黄泉水不再沸腾,看来是那位又睡了,你们先回去帮沈局善后。”
“那九尾狐这边?”
“喂喂喂!你们怎么回事?我们龙虎山忙死忙活,你们就想先跑路?”
狂风呼啸,吹散了厚重的阴云,一轮金阳忽然出现在云层里。
烈日灼灼,在那一刻打开窗户的人,似乎还能听见一声似有似无,不知从何而来,又忽然飘散离开的鸟鸣。
蓝色的天空重新出现在视野里。
太阳重新升起来的时候,沐歌刚好把最后一只鬼吃进肚子,钟子规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满脸冷峻,已经麻木了。
“大师,”钟子规看着大楼上照进来的阳光,忽然问他,“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鸟鸣?”
沐歌摸着滚圆的肚皮,打了个嗝,不甚在意道,“估计是陆压道君吧。”
钟子规:“啊?”
“刚刚乌云压顶,秽气冲天,单靠人力和其他神兽一点一点解决太过麻烦,想必是陆压道君出手了,太阳真火下,什么污秽的东西也不可能存活。”
“哦,”钟子规一脸麻木。
“你怎么不惊讶?”沐歌好奇,“都没大呼小叫了。”
钟子规:“……”他已经不会震惊了。
“听说陆压道君虽然人挺好的,但是脾气却不是很好,如果你哪天……算了,你应该遇不到,遇见了估计也不认识。”沐歌嘀咕。
钟子规沉默了一下,忽然问他:“大师,有神有鬼,那让人还阳,或者借尸还魂……是不是也是真的?”
沐歌愣了一下,有些想笑。人活着的时候随意折磨,人死了又千方百计求神拜佛。
这人还真是……
“你——奶奶!”沐歌猛然睁大眼。
“我奶奶?”钟子规看着瞬间消失的人,平静无波的表情终于裂开了,他奶奶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现在又是哪来的奶奶?!
这时本已没影的沐歌忽然又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对着他就是一连串叮嘱:“你天眼刚关,虽然不会再看见那些东西,但是身上还残留有秽气的味道,大劫刚过,四处都有秽气和不干净的东西,你别乱跑,别去阴气重的地方!”
说完人就又消失了。
钟子规:“大师!”
大师跑路了。
前面的人影忽快忽慢,一身黑衣始终在沐歌能看得见却又摸不着的地方,沐歌心急如焚,一个飞扑就落到了影子前面。
“奶奶——”落下瞬间,周围风景骤变。
都广之野外,后卿半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扯着地上的杂草。
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半边脸冷峻阴沉,半边脸温润如玉,一身白衣不时化作青色长袍,又总在下一秒化作滚边白衣。
“你还能撑多久?”他温声问自己。
“你死为止,”男人闷笑,“你搞了这么多事,最后却连我的身体也无法彻底侵占,嬴勾,你图什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他叹息一声,“我却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偏执的一面。”
后卿猛然一震,登时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少拿自己当正主,一片残魂罢了,哪来的脸说‘我的身体’。”
他右手死死捏着胸口的衣服,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一身白衣已看不出原样。
“冥顽不灵,顽固不化,睡吧。”
喘息声渐止,男人仰躺在草地上,白袍化作青衣,一头长发乖顺地散在草地上,额头原本只一边的火焰纹路也蔓延到了另一边。
比起后卿,他的面容要更加柔和些,带着一身后卿所没有的温润如玉,若陌上君子,风华无双。
风过,送来远方建木的味道,他睁开眼,黝黑的眼瞳深处,微微泛起一抹紫色的微光。
当沐歌落在那个酷似他家老太太的人影面前时,周围一切就都变了。
他待在一方小小的世界里,周围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清,头顶笼罩着电闪雷鸣,时不时就有一阵罡风刮过去。
沐歌趴在地上,受不了周围极速旋转的空间,干呕了一声。
他无法承受这股无序的力量,失去法力的禁锢,两只大阔耳便慢慢自头顶上冒了出来,蔫哒哒搭在头顶上,脸色惨白。
“呕——”
他吐出了一团黑糊糊的气体,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只抽搐跳动的脚。
沐歌:“……”啊,吃了吐。
这什么鬼地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周围终于不再旋转的时候,沐歌终于能艰难擡头了。
然而周围早已不是都市的模样,野草蔓蔓,苍木满天,龙飞凤舞……
龙飞……凤舞?
沐歌歪头,上古神兽的威压自远方传来,他捂着胸口,“倏”地一声变成了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小团子。
远方,浑身火焰的美丽大鸟从蜿蜒盘旋的山脉直冲而上,伴随着一声清越凤鸣,御风而舞,而它身后,百鸟展翅追随。
天地清音,生灵叩拜。
青龙盘旋在遥远的东方苍山之巅,紫色雷电一道又一道,不停击打着它的身躯,而它咆哮一声,迎面一头撞了过去。
刹那间雷止风歇,青龙所过之处,霖雨菲菲,而凤凰携百鸟而去,瑞气东来。
沐歌抱着爪子捂住胸口,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这是……很久之前的模样,世界刚刚从混沌中醒来,天地初开,神灵降世,带来雨露恩泽,和掌管飞禽走兽的凤凰与青龙。
这时的人类还没有诞生,连神灵都还是孩童的模样,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
沐歌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风是温柔的,拂过皮毛的时候,甚至能隐约听到风神的呢喃轻笑。
“你看,没有人类的世界,一切回归初始,多美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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