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微 作品

第 14 章节

陈年旧账,楚炎连忙打住了话,反道:“倒是你,一天到晚地念叨着大师兄,只怕动了非分之想的人是你吧。”

“我,我才没有……”连若极力争辩,可是声音弱得有如蚊蝇,咬着下唇支吾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道:“这些天,我看见大师兄和苏姑娘出双入对,心里头尽是说不出的难受,像是快要被雪崩覆盖湮灭了一样的难受。二师兄,这种煎熬的味道,是世人所说的情爱么?”

当年那个可以抱在怀里肆意逗乐的小团子如今已经是出落的翩翩少年郎了,楚炎蓦然惊觉心思远在九霄以外的人原不止自己一个。

楚炎略一思忖,道:“师父常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情至深处,极苦,大概便是极乐罢。”

只是极苦一词,于今日风华正茂的楚炎与连若而言,实在是太过遥远。

等到他朝二人真正懂得极苦是什么滋味时,不知还能否尝出个中极乐的味道?

“二师兄,还有一件事,连若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大师兄听说你去天策府了,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他说,江湖十大门派,无论正邪,你与谁结交都好,唯独这天策府,结交不得。”

“……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你若执意与天策府中人结交,也就罢了,唯独有一个是万万结交不得的,那个人……是……花,暮,雨。”

最后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下重锤,猝不及防地砸在楚炎心头。

像是腊月的天蓦地被人迎脸泼了一桶冷水,如坠冰窖。

十六

半年一度的剑宗切磋大会惯常在太极广场上进行。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年轻弟子在场外挤了个满。

自谢云流回返中原,独立刀宗,静虚一脉誓死相随,下山投奔后,剑宗弟子就越发的人烟凋零。

幸而纯阳宫内,门户之见尚不算深,各家师父门下皆有气宗、剑宗弟子。

纯阳五子,李忘生掌宫中要务道法正宗,上官博玉醉心丹药灵符,祁进终日奔走于江湖,于睿与卓凤鸣则分别传授气宗、剑宗武学。

剑宗切磋大会,主事者卓凤鸣。

说来有趣,剑宗一脉武学稍有造诣者,脾气多半都是难侍候的主。卓凤鸣背上一条拳头粗的铁链系着一把半人高的庞形古剑,正是当年卓凤鸣大闹剑气厅,顷刻之间,将整座山居毁作断壁残垣一事后,吕祖为了压制其心中戾气而锁上的。

卓凤鸣声如洪钟,宣布道:“上一场,楚炎胜。下一场,楚炎、墨臣——”

楚炎一连战了五场,虽是稳操胜券,但精力消耗毕竟厉害,疲态渐显。

墨臣是卓凤鸣门下得意弟子,比楚炎稍矮一些,长相敦厚,年纪比楚炎要大,入门也比楚炎要早。

墨臣一拱手,走到八卦图一侧,剑已出鞘。

比武台就定在八卦图中央,出圈者输。

“楚师弟,请赐教。”

楚炎深吸一口气,不敢轻敌,比试专用的桃木剑握在手中转了一转。

天地无极,玄一无相。上天入地,股掌干坤。

楚炎剑式疾如闪电劈出,墨臣提剑御敌,木剑交接,乒乓之声不断,两道修长人影转瞬便斗得难分难离。

剑宗武学,近身搏击,不似气宗般轻盈巧动,每一招都是力的真实较量。剑光交错,畅快淋漓,已是朔风凛冽的天,场上人仍然打得浑身是汗,场外人也看得连声喝彩。

“墨臣师兄,攻他下盘!”

“楚炎师兄,小心背后!”

战况正酣,几个十五六的小师妹各自支持一方,翠鸟般兴奋地吱喳叫唤了起来。

墨臣身影如魅,一招三环套月侧身袭来,剑锋三现,虚实难辨。楚炎闪避不及,肩膀处被剑锋的第三道变势生生划开了一道口子。

所幸双方使的只是普通木剑,裂损的便只是道袍,棉絮四飞,若是剑刃锋利,这么一剑下来,伤不及骨,也得是血肉模糊。

围观众人顿起喧哗,纷纷窃语那个向来是剑宗翘楚的少年今日恐怕要马失前蹄了。

楚炎略一心惊,剑数骤变,运起手中木剑凌空几下比划,看似是随意挥洒,无招可依,一道新的剑网却是稳稳格去了墨臣紧随其后的攻势。

同门切磋,剑势套路相同,一剑刚刺出,下一招对方已是料到了七八分。若然循着平日所学依样画葫芦出招,势均力敌,斗上三日三夜也未必能有个分晓。唯有求变,方有一线生机。

剑影飞旋,楚炎双足轻点,梯云纵跃至半空,一招八荒归元自上而下,迎面劈向墨臣。墨臣被这当空一招击得接连后退,身形不稳,伸剑勉力挡住了攻势,不料楚炎轻盈落地时剑招又是一转,剑锋三变再现,便轮到墨臣栽在这招看似简单,实则变幻无穷的三环套月上了。

墨臣被楚炎剑上力道震得往后又是猛地一退,这一退,已然踏在了八卦图外。

同门切磋,点到即止。

墨臣收剑抱拳,不甘苦笑道:“楚师弟风采不减,师兄佩服。”

“墨师兄承让了。”楚炎抱拳回礼,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幸而这是最后一场对决,若然再多打上几场,对手又都像墨臣般武功不俗,只怕这几年艰难积的几分薄名便得在今日丢尽了。

“最后一场,楚炎胜。本次比武到此为止,想要挑战的年轻弟子回去勤加练习,半年后再作比试。我派剑宗一脉,向来只容得下强者。”自家弟子不争气,当师父的脸上自然不好看,卓凤鸣半是惋惜半是不满地瞪了墨臣一眼,墨臣心中有愧,低垂着头,大气不敢稍喘。

“无关人等先行散去吧,我还有话要和楚炎单独吩咐几句。”卓凤鸣叹了一口气,大手一挥道。

“是,师父。”

如水人潮散了七八,楚炎亦步亦趋,跟在卓凤鸣身后,两人一直走到镇岳宫处。楚炎恭敬问道:“不知卓师叔有何吩咐?”

“剑宗一脉,你与墨臣的造诣都是极好的。墨臣比你早拜入纯阳门下,但是习武天赋不如你,三番四次败在你手中,倒也不是意外的事。”话虽夸赞,卓凤鸣打量楚炎的眼神却并无欣喜,话锋一转,问道:“不过,你可还记得,前两次击败墨臣分别用了几招?”

“回师叔,第一次,是三十六招,第二次……是十七招。”楚炎略一思索,如实答道。

“那这一回又如何?”

“……是二十一招。”

“依你往昔习武进展,这回十招之内击败墨臣方是常理。而你非但多费了十余招,更被墨臣当面击中了一剑。炎儿,你的武学虽然不是我亲手传授的,但往日你也不曾少找我讨教剑招,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像你啊。”卓凤鸣是个不喜诗书的粗人,唯独在武学一事上心思极为细腻专注,切磋大会上的一招一式都看得清清楚楚,语重心长道。

“弟子学艺无方,疏于练习,师叔责备的是。”楚炎这下方醒觉问题所在,获胜的欣喜顿时烟消云散,愧道。

“还有,你的剑招。”卓凤鸣眉头一皱,继续责备道:“为何无端少了几分凌厉阳刚,多了几分拖泥带水?若不是你剑招过于温软,也不至于会耗整整二十一招方能制敌。炎儿,道家武学,心剑合一,无我无剑,方成大器。心中若是蒙了俗世尘污,无论于武学修为还是道学修行,都是大大的不妙啊。”

“弟子知错……”

自天策府归来,与花暮雨分别数月,楚炎正是春意萌动的年纪,情窦初开,哪里抑制得了朝夕思念。相由心生,剑,亦由心生。旁人看不出的细微变化,却是逃不过卓凤鸣的法眼。

卓凤鸣大脚一踏,在雪地上踩了一个深深的印子,感慨道:“罢了,罢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自己摔过,怎么懂得什么是痛?情爱一事,有百害而无一利,师父既然不立门规禁绝情爱,大概就是为了让你们自行入世参悟。你且去吕祖碑前静坐三日,三日后,再行好生练剑。”

“弟子领命,谨遵师叔教诲。”

无极道场,楚炎盘膝端坐吕祖百字碑前。

“白云朝顶上,甘露洒须弥。自饮长生酒,逍遥谁得知。坐听无弦曲,明通造化机。都来二十句,端的上天梯。”

飞雪飘落眉端发梢,静坐的日子过去得很快,楚炎反复念诵了三日碑文,辅以道家心法入定清修,纷繁思绪总算是逐渐平复了下来。

三日期满,楚炎气定神闲,伸指拂去满头积雪,拔剑起身。道袍迎风,长剑凌空,一套太虚剑法徐徐演出,当真是刚柔交合,气势如虹。

然而修道之路,又岂会有如此容易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