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微 作品

第 9 章节

你回去休息吧。”

“好,你也在房中多歇歇。悲酥清风毒性未退,你且不要逞强动武。”

花暮雨忙着照料楚炎的事,桑子心中就算有一千万个不乐意,也只好一个人牵着一窝生人勿近的心肝宝贝在天策府四处晃悠,打发日子。幸而花暮雨与程一鸣在天策军中都是手握重权的一方统帅,倒也没人敢来找他们两个义妹的麻烦。

当然,即使有人找上门了,能不能打得过桑子手下那堆家伙还是个问题。

这日桑子在北原看新兵练习骑射看了一早,晌午时分,饥肠辘辘,自然要到伙房处找好吃的填肚子。

远远离着伙房,一股教人食指大动的香气飘近,桑子咽了咽口水,循着香气飞快跑到伙房门口,探头往里一看,惊喜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好香啊——”

花暮雨站在柴火边掌着汤勺,看到桑子进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昨日我难得逮了一只上好的老母鸡,等着今天煲汤用的,结果伙房的九爷一早病了,顶班的二虎给其他兄弟做饭又忙不过来,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大哥你偏心!我当你妹子当了这么多年也没尝过你手艺,一轮到大嫂就立刻又汤又药的!哼,重色轻友东都狗!”桑子自苗疆远道而来,却每天都被那对情到浓时的狗男男甩在一旁,不满已久,大声嚷嚷道。

“再说难听的话,这汤就一滴也不留给你。”热雾翻涌,鸡汤已经可以盛上来了,花暮雨抛了汤勺,伸手捏着桑子耳朵教训道。

“呜呜,大哥快放手,我饿——”瓦煲里是黄澄澄的整只老母鸡,配着排骨精肉,下了姜葱料酒,味道调得恰到好处,光是嗅这鲜汤的香气就能把人馋死。

花暮雨松了手,取过汤壶倒上满满一壶,汤色油亮金黄,肉料鲜美肥嫩。

“老鸡汤补气活血,病后进补最适合不过。这一壶你替我送到楚炎房里,回来后这瓦煲中剩的就全归你了。”花暮雨把汤壶交到桑子手中,吩咐道。

“大哥怎么不自己送去?”

“近来天气闷热,弟兄们中暑生病的也多,行烈一个人照看辛苦了。趁着这汤还热,我去给他捎一碗。”花暮雨从瓦罐里又打了一碗汤放在食盒中,却是给姜行烈留的。

花暮雨走到姜行烈营帐时,姜行烈刚用过午膳,惯常又在读那一叠比各家兵法加起来还要厚的医书。

“行烈,我刚炖了鸡汤,你来尝尝。”从食盒里掏出汤碗,花暮雨将鸡汤搁在姜行烈案上。

姜行烈换了一身孝服似的雪色长袍,端坐在桃木案前,散发用一根淡灰的发带束了起来,冷若冰霜的脸上比平日更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气息。

鸡汤尚热,香气四溢,姜行烈却是眼皮也不曾稍擡一下,自顾自地继续看着手中竹简:“这汤,是给楚炎做的吧?”

“汤做好了,自然是大家一起喝。”花暮雨绞着手指,违心道。

“我记得你曾说过,名门正派里最讨厌就是纯阳宫那群自以为是的牛鼻子,之前白瑾到访天策府,你和他连番恶斗,闹得李统领出言责罚,最后还被没收了一个月军饷。为何一遇着楚炎,你竟连自己的规矩都毁了?”姜行烈将竹简往旁一推,沉声问道。

当年与白瑾私斗未分胜负,两败俱伤,这件事在花暮雨心中向来是一根不曾拔去的刺。花暮雨闷声道:“姓白的那家伙狂放傲慢,行事卑劣,自然是为人所不齿。我与楚炎相识时日虽短,他的为人我却看得很清楚,他与白瑾性情可谓云泥之别。”

“即便楚炎当真是出淤泥而不染,也未见得有过人之处,你又为何——”

“美酒喝得多了,偶尔也想尝尝茶的味道。至于喝茶这回事……总得给些耐心,等茶叶泡出味道,我相信我自己的目光。”花暮雨仍是一贯的自负,唇角得意上扬,笑意比往日温柔了许多。

“只怕世事难料。”姜行烈不屑一笑,侧身倚在案后软塌上。

花暮雨不愿再与姜行烈争辩,推了推桌上的汤碗,劝道:“我听九爷说这几天送过来的饭菜你都没怎么动过,现在连汤也不肯喝,早晚会饿出病的。”

“不过是天气酷热,胃口不佳,行烈既为医者,自然懂得照料自己,将军无需操心。”姜行烈索性扭过了头,抽过方才搁下的书卷,继续看道。

“还是为了你大哥的事么?”进门就看见姜行烈一身素衣,花暮雨心下已然明白了几分,叹道:“日子过得真快,明天就是第七个年头了。”

姜行烈默不作声,翻卷的手指缓缓僵在了竹简上。

“说起来,这老鸡汤是你大哥还在的时候,他教我炖的。你就看在这个份上,喝了吧。”花暮雨强展欢颜,笑道:“可惜我手艺终究不如他,这么些年也没做出过他那时候给我弄的味道。”

姜行烈怔了半晌,终肯端过案上的木碗凑到嘴边,浓汤醇厚,暖流入喉,味道并不比姜行义当年的手艺来得差。

热汤下肚,姜行烈脸上的冰霜犹未消融半分,唇间一字一句冰冷道:“明日辰时将军冢相见,祭品,我已经准备好了。”

十一

细雨如织,连日酷热难耐的天终于迎来了几分牛毛细雨,对日夜苦练的一众兵将来说是一番甘露,但对花暮雨、姜行烈而言,则是雪上加霜的一场冷雨,八月天仍然刺痛到了骨子里。

凌烟阁挂着二十四位开国功臣的画像,将军冢葬着天策府里排得上名号的已故军将,至于更多还没等得到出头之日就以身殉国的烈士,马革裹尸便是残酷而真实的写照。

“姜行义,天策府上骑都尉,享年二十五……弟姜行烈泣立。”

姜行烈纤长的手指一遍遍地摩挲着苍凉的碑铭,仿佛那个人还真切活着,抚摸的是那张相似却英气百倍的脸庞。可那个时候,一切都是温热的,如今,只余下孤寂的冰寒萦绕着茍延残喘的人。

七载时光流转,当年不过阵前走卒的花暮雨已是号令一方,威风八面的将军,那个对着动物扎针也会胆怯的小万花也已经是独当一面,淡看生死的军医。时光不知不觉,就过了很长很长。

但七年又是那么的短暂,短得那时候窒息般的痛楚犹在眼前,每一下呼吸都能够感觉到灭顶的痛楚再度袭来。

万花谷弟子如云,姜行烈算不上佼佼者,却是同门中学得最快的一位。日夜苦学,无他,只为学成之日投奔天策府,好亲自守着大哥,不教挚爱的兄长再受半分皮肉之苦。

结果呢?结果就是等姜行烈终于学成出谷,如愿赶赴天策府时,花暮雨捧着一埕骨灰跪在门前相候。

那个时候就应该不顾一切扑上去杀了这个人,杀了他,就不必年复一年的积怨生恨,到如今,直接给他一刀反倒是太过便宜的事。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恨,夹杂着不明不白的情愫像野草般蔓生,滴水不漏地藏在心底太久,总有猛兽崩堤的时候。

“行烈,淋雨伤身。”姜行义的墓碑立在老槐树下,细雨顺着枝叶轻摇洒落在姜行烈单衣上,雪裳湿重,头顶蓦地飘来一叶遮挡,擡头一看,自然是花暮雨无疑。

墓碑旁搁着一堆祭祀用的元宝蜡烛,水珠摇曳,蜡烛刚燃两寸就灭了,火盆里暗黄的纸钱也沾了雨痕。

花暮雨一手打伞,另一手掏出火折子默默点着了白烛,翻出两对还算干爽的元宝引火扔进盘中,总算又燃起了一团热火,安静地燃烧着一切。

火苗抖动,姜行烈冷眼看着火盆,蓦然道:“花暮雨,明年大哥的忌日你不必来了。”

“行义于我……”花暮雨伸掌轻扫墓碑,前尘万千不愿再提,只是叹道:“我又怎么可能不来。”

“当日大哥为你回绝太尉千金的亲事,朝廷一怒将其遣往漠北,最后更遭奸人所害,惨死异乡……花暮雨,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大哥又岂会孤身长眠此地!你还有何颜面年年来此祭拜!”姜行烈跪坐在姜行义墓前,满载多时的恨意终是一丝一缕地往外奔涌。

花暮雨铁甲上一股浑浊的酒味,也不知道昨夜到底喝了几埕,双眼发红,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这个世间倘若真有换命之法,我就算是死千次百次也决不会让躺在这里的人是你大哥!人死不能复生……我只能长枪独守,替他继续守护这一片河山,而不是像女子一般坐在这里哭哭啼啼!”

花暮雨掉过头不再让姜行烈窥见那一双通红的眸子,东都之狼,只会在月圆之夜独自对月嗥鸣,所有的悲伤所有的愤怒都埋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