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微 作品

第 21 章节

恶人谷的几场鏖战总免不了,浩气盟各坛精兵操练也就日益的紧张。

这浩气盟诸多的侠士,均是来自五湖四海,各门各派,论一对一的功夫,个个都是人中好手。但若论行兵列阵,聚拢不了半日,便多如一盘散沙,各人自有心思,纷纷作鸟兽散了。

坛中众人武功皆可一观自然是件好事,然而对着一群散漫惯了的人,要怎么能把人训得服服帖帖,务达“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之境,着实是费人心神。

花暮雨自接过这烫手山芋后,比之昔日在天策府中更是毫无喘息之机。白日在七星岩一心操练,入夜便在书房攻读上任摇光坛主游南卿留下的书简。

日夜碌碌,转瞬已是两月的韶光。

夕阳西下东上月,暗黄的油灯渐渐将房内一切均染亮了,焰火摇曳中,隐约可见两道人影一坐一立,皆着藏蓝铁铠,头顶赤红翎冠,正是刚从七星岩回来的花暮雨与程一鸣二人。

花暮雨单手支着腮,一边翻看着浩气七星各处分坛的精兵花名册,一边侧耳倾听程一鸣禀告近日坛中事务,细听之下,不觉已有几分倦色,手中花名册翻页的速度也越发的慢了下来。

程一鸣匆匆将大小事务禀告完,末了声音一低,夹杂进了几句私务。

昏昏欲睡的花暮雨却是蓦地醒了,仍然单手撑着头,剑眸往旁一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本欲借花暮雨迷糊之机,好逃过知情不报之罪,岂料花暮雨甫听见那人名字便再无睡意,程一鸣只好闷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些日子以来,楚炎向浩气盟寄过两回信。只不过……收信人都是白瑾。”

花暮雨脸色蓦地一沉,半晌无话,擡首问道,“此话当真?”、

“今晨我到驿站问讯时,那里还有一封楚炎新寄的信,大哥若是信不过我,自己去看就是。”

“……不必了。”一声极低的叹息,花暮雨摊开手掌,向程一鸣问道:“昨日托你到驿站寄的信,还在么?”

“今早问讯后,我心中有气,便将大哥的信原样带了回来。”程一鸣从怀间摸出雪色信函,交还到花暮雨手中。

花暮雨接过信,双指夹着信打量了几回,闭目往旁一伸,只见油灯火苗当即缠到信笺上,此间几多心事,终是尽付飞灰。

“大哥!那个姓楚的家伙如此不识好歹,你又何必再作留恋?他与白瑾终究是一脉所出的亲师兄弟,阴邪的脾性,即便今日不作,也难保早已盘根心中!”不忍见花暮雨惆怅神色,程一鸣心怀愤懑,极力劝阻道:“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我在盟中打听,他与白瑾——”

话音到此一顿,程一鸣刚想打住后头的话,花暮雨已是淡声接了一句:“说下去。

“他与白瑾……只怕不是寻常师兄弟的关系!”程一鸣得了首肯,禀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念头,终是将这些日子以来隐忍不发的话悉数一空:“我派人向开阳坛的精锐弟子打听过,还有摇光坛中与开阳坛有所往来的人亦逐一盘问了。白瑾与楚炎虽说相隔两地,但一向往来甚密,白瑾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个师弟,更是一脸如沐春风。白瑾的性情,你是最了解不过的,又怎么会是普通的同门之情?”

窗外已是春晓,花暮雨心头却是一片腊月的冰凉,抿着唇思索了片刻,方问道:“白瑾身边不是有个叫苏月容的姑娘,和他早是公认的一对么?”

“说到这个,也实在是一桩奇事。苏月容位列开阳坛主事,与白瑾出双入对,江湖早有二人流言相传。然而就在日前,苏月容十八生辰之上,盟主特为二人做媒,意欲成人之美。白瑾那厮竟是拒婚当场,丝毫不顾苏月容颜面。在场众人无不哗然!”

“行事从来只顾自己喜好,这倒的确是白瑾性情不假。”已然只剩苦笑的力气,哪里还有心思分予公务,花暮雨伸手合上了花名册,踱步至一旁书架子上原样放回。

心事重重,花暮雨摆好花名册后,不慎抽落了邻近的一卷南屏山军机要务。

厚重的羊皮卷跌落在地,随之而来的,还有铁器落地的清脆声音。花暮雨手急眼快,一下便将羊皮卷连着那摔在外头的铁器一同扔到了书案上。

“大哥,这是?”程一鸣伸指夹起铁器,只见原是一枚玲珑巧制的飞镖,镖身是一朵傲雪白梅的图案,花蕊里隐隐有血痕。

“是白瑾贴身所使的梅花镖,不到性命攸关之时,绝不以之示人。”花暮雨沉声答话,伸手猛地将羊皮卷展开了,只见羊皮卷中间还有几滴风干的血污,卷轴上是浩气盟南屏山驻地各处要塞粮草分布图。此事一向分属摇光坛管辖,其余各坛均无权审看。

“明日一早,你立刻派人去查,过去一年间,南屏山驻地粮草可曾遭过什么意外,何时何地,处分何人。还有,白瑾过去一年的行踪,我要尽可能多的线索。”

“属下从命!”程一鸣抱拳接令道。

花暮雨掌心托着那一枚久违了的梅花镖,伸指细细抚玩,目光变得越发的深邃绵长。

年复一年,好不容易花费半生力气丢下昨日恩怨,孰料天意向来弄人,如今又是于公于私都不得不至死方休的战局。

这一次,大概真的要决个胜负不可了。

二十四

白衣,白雪,白鹤。

剑似白虹。

暮春时分的华山,漫天的风雪消弭了,只剩下一层浅薄的雪印覆盖在莽苍大地上,映着油澄澄的暖阳。虽说比不上山下长安城百花盛放的繁华景象,但与寒冬腊月里整宿刮个不停的朔风烈雪相比,总算是多了几分温柔的情致。

“二师兄,刚出炉的肉夹馍来喽——”温顺乖巧的小羊羔叼着热辣滚烫的美味,楚炎欣然一笑,擡手将玄铁佩剑倒挂在一旁墙上,接过连若递过来的油纸包。

随手拖了两张方凳与连若一同坐下,两人手里皆是一捧香喷喷油腻腻的肉夹馍,楚炎满足地啃了一大口肉,边嚼边问道:“刚才太极广场上,怎么找不着人?”

“上官师叔最近在琢磨新的丹药,师叔门下几位师兄都跑江湖里历练去了,人手缺得很。往后这几个月,恐怕我是得在老君宫上过了。”朱唇皓齿一边吞咽着黄纸里的肉夹馍,一边含糊答道。

自家师弟不仅剑术修为不凡,炼丹制药一事同样颇有所成。如此博学而聪慧,难怪诸位师叔师兄对其青睐有加。楚炎半是欣慰,半是羡艳道:“既然是上官师叔点名要的人,你可得好好干,不要丢师父的脸。”

“知道啦。”连若俏皮地挤了个鬼脸,三两口吃完手中的肉夹馍,揉着手嘻嘻笑道:“二师兄,肉夹馍好吃么?”

“不错。”一眨眼,楚炎嘴里吃的已经是第三个。

“花军爷的信,二师兄似乎没有看的空暇,不如让师弟代劳可好?”话音刚落,鬼灵精的人手里已经变戏法似地多出了一封薄信。

楚炎赶忙把手里第三个肉夹馍往旁一搁,伸手就要去抢那信,抢得急了,呛得一阵阵的咳嗽:“咳,小混蛋!快放下——”

“好,好,我错了,师兄别动气。”连若将信笺妥善交还到了楚炎手中,然而一双剔透的水灵眸子却是一个劲地不住打转,死盯着楚炎手中尺书不放。

楚炎攥着信,别过头躲开连若期盼的神色,心虚打发道:“夜深了,你先行回房歇息吧。”

“师兄!天色尚是大!白!”伸指忿忿指着隔窗外头和煦的日光,连若赖在房里扁着嘴道:“反正连第一封信那种话都看过了,还有什么不能看的嘛。”

楚炎顿时恨不得挖条地缝好钻下去。他第一回翻阅花暮雨来信时,想着在自己亲师弟面前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遮遮掩掩反像是心中有鬼,就随手在师弟身旁拆了信。

结果……

前面几句还是“卿卿如晤”这种春光旖旎,但总算人之常情的字眼。

可是后面什么“真想把你的羊毛剃成我大天策府的‘灭’字,让你永永远远只能属于我一个人,日日夜夜地抱在怀里揉”……

楚炎知晓花暮雨是没进过学堂的粗汉。

只是不知晓发情的粗汉原来这么直白可怕。

简直让捧着信的人立刻就像某个刻骨铭心的夜晚一样,赤裸羞赧得无地自容,浑身涨热发烫。

已经知道窘迫二字究竟是怎么写,还哪里敢让连若有机可乘,楚炎如临大敌,背过身拆了信,极快地上下打量了两回,确定没有奇怪的字眼后,才吁出了一口气,将信纸折了两折,细细掖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