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逢春看着自己一双手出神想事,第九宗闯门惯了,也不敲门,便冒冒失失进来,唐逢春便将手一放,在身后垂握着,算是藏一藏。
“何事?”唐逢春问。
“唐大哥。”第九宗才笑笑道。
“手里拿的什么,送礼来了?”唐逢春随口道。
“噢,大礼。”第九宗手里握一只精巧小匣,递到唐逢春眼前,“秦佩落在堂里的。”
唐逢春看了一会儿,晓得手不颤了,方才伸手接过。
“机关?”第九宗问道。
“嗯。”算是应答。
唐逢春手指修长,小匣在他手里翻覆一阵,给他手指摸摸索索,竟是转眼便寻着了门道。
“还不走?”唐逢春道。
“赶我做什么。”第九宗笑道,“不许我看么?”
“晓得是机关,不怕内有玄机丢了性命?”
“不怕。”第九宗道,“她给你的东西,哪会取人性命。”
唐逢春便笑了。
秦佩留了这机关小匣,客栈里可解的只有他一人,依方才情景来看,自然是不舍得伤他。
便手指轻巧转一转匣上突出浮雕,转了四回,又倒过来转三回,喀嗒一声,匣子便开了。
也无甚余的,便只是一张纸条。
“写得什么?”第九宗要凑上来看,被唐逢春一手拦开了。
“人家私事,你凑什么热闹?”
“还算私事?”第九宗问。
“算的。”唐逢春答。
“那不看了,你告诉我吧。”
唐逢春便笑一笑:“那不如让你自己瞧。”
“不瞧了。”第九宗道。
“秦佩知道我要去。”唐逢春道,“说十日后在白云客栈等我。”
“十日?”第九宗道,“以我们脚程,五日足矣……方才你不追,是看到她留了信给你?”
“我为何不追?”唐逢春道,“你不是叫我不要送死?”
“你不是不听吗。”第九宗笑道。
“你唐大哥还不至于到送死的地步。”唐逢春道,“若我同她死在一处,岂不是还叫她得了便宜。”
“十日足么?”第九宗问道。
“看老天意思吧。”唐逢春道,“阿宗,申时便走,你肩上的伤可有大碍?”
“我倒是没有……噢,我来便是向你要那骗来的伤药,小霖儿脸伤了。”第九宗道。
“什么叫骗来的……”唐逢春将包袱里药取了抛给第九宗。
“多谢唐大哥。”第九宗笑嘻嘻接了药瓶便走了。
到了申时,五人租了骆驼走,说是休整,却多了二人带伤,实在是得不偿失。
唐逢春骑着骆驼走在最前,姜百里随后,第九宗与郭霖骈骑,最后跟着大和尚晏光。
一行人便又要往沙市里走。
方行路不久,姜百里将骆驼绳索提一提,往前赶,正赶到唐逢春身边。
唐逢春双手掩在敞布里,绳索捂着,要改向了便牵一牵。
姜百里看出他用意来,二人隔了一臂宽,还侧身倒去忽然将一只手伸到唐逢春座前敞布里去。
“做什么?”唐逢春问。
姜百里便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来,这几日又晒黑了几分。
唐逢春知觉自己一双手被姜百里握了握,这明教弟子转盼便飞身舍了自己骆驼,刷地跨坐到他这头上,紧挨到他身后。
唐逢春:“……”
姜百里一副大义凛然模样,双手不客气环过他,一手一边塞到他敞布里,连他一双手握住绳索。
“近日里你这手抖毛病常发作,我虽不是善人……”姜百里俯在唐逢春耳边道。
“做什么善事?”唐逢春道。
“一往情深么。”姜百里答。
唐逢春道:“这情实在是不想领……”
“你们二位莫再打情骂俏了吧?骆驼可要跑丢了。”第九宗在后头看他二人同骑,便道。
“丢不了。”姜百里回头将他原本那头骆驼绳索一抛,正落到第九宗手里,“阿宗替我牵着罢。”
第九宗多牵一头骆驼,便转头对郭霖笑道:“旁人全成了点缀啊,我连点缀都算不上,竟成了苦力……”
郭霖便掩嘴笑一笑。
晏光在最后头瞧了,便道一声:“阿弥陀佛。”
佛号响亮,将姜百里一个明教弟子震得又向唐逢春贴近几分。
再行半炷香,唐逢春觉出不对来了。
“姜百里。”
“人之常情么……”姜百里未等他说,便先坦诚以待,“倾心不倾心的我说了这几日,你总要有一两次是听进的,晓得我不是骗你……”
姜百里话止了,一张脸面憋得铁青。
“不是骗我什么?”唐逢春沉声道。
“唐大哥。”姜百里一本正经道,“是小弟轻浮,还请大侠手下留情啊。”
“留什么?”唐逢春道。
“留我兄弟一命。”姜百里答。
唐逢春将背手一只尖镖收了,道:“坐回你那匹骆驼去。”
姜百里松一口气,便又笑起来,唐逢春手收回敞布里,便被他双手握住。
“不妥吧……万一你顽症又发作……”姜百里道。
唐逢春手要动,被他一把压住。
“我往后坐些……不逾矩。”姜百里道,“同是男人么……”
“同是男人才叫你离得远些。”唐逢春笑道,却也不强要他去自己骆驼上了,便由他这么坐着。
是不晓得自己一双手何时又要颤起来,叫姜百里控着总比惊了畜生好些。
与姜百里这么同骑一匹行了约有一个时辰,姜百里道:“你瞧前面。”
一伙人策马在沙里疾行,少说有十数人。
“沙匪。”唐逢春道。
第九宗也瞧见了,笑道:“看来前头有人遭殃。”
“想看热闹么?”姜百里笑问。
“问唐大哥意思吧。”第九宗道。
姜百里仍环着唐逢春骑骆驼,二人贴得近,唐逢春自然是全听到的,不等姜百里开口问便道:“看得起么?”
第九宗笑答:“不在话下。”
唐逢春于是笑道:“那就看吧。”
不知不觉都走到大漠肃僻处,沙匪横行,专门劫掠往来客商与独行人。
今朝沙匪刚好瞧见了一只肥羊,看来是不会武,却还胆敢在这漠里独行,衣着不俗,包裹里还隐透出绢匹形状来,看来是这一单生意,可保兄弟们半年吃穿不愁。
寻常人见了沙匪怎会不逃,这小兄弟便也是怂得很,见沙匪围来便连走不快的骆驼都舍了,跳下地来摔了一个狗吃屎,再爬起来便拔足狂奔。
沙匪都是骑了矮马,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虽这小子跑得不慢,叫他们追了一会儿,还是免不了给他们团团围住。
一头散发,不束不冠,有见过世面的沙匪道:“大哥,像是万花谷的。”
小子倒是耳尖,听到了便问:“你知道万花谷?”
那沙匪头子大手一挥:“什么万花谷百花谷的……给我把钱财都取了,把他扒光了丢在漠里等死!”
话音一落,便有三个沙匪下马要动手,那小兄弟吓得抱住包袱连连后退,奈何前后左右均是沙匪镇路。
那三人要走到正前,忽然一道人影飞出,三声惨叫,便成了三具血肉模糊尸体。
第九宗站在那小兄弟面前道:“以多欺少,不是英雄作为啊。”
“他奶奶的,敢杀老子的人!”那沙匪头子怒道,“把他给我剁成肉泥!”
“呀,忘了,你们本就不是英雄,是匪贼。”第九宗笑笑,回头同这小兄弟道一句,“自己躲好了。”
便双手持重剑杀上前去。
受劫的小兄弟惊得谢字都不说,趁他们杀做一团,赶紧躲出战圈。
一味后退,退着退着,忽然背脊靠着一堵热墙,伸手一摸,是一只蹄子,转头一看,骆驼冲他打一个响鼻,惊得他一记便坐到地上。
“胆子真小。”坐在骆驼上的大和尚声音洪亮,又将他一震。
定下心来一看才发觉这一行竟站了五头骆驼,除去还在厮杀那一人,这里还有四人坐在骆驼上,不过……其中一匹却坐了两个大男人。
也能推出一二了,那小兄弟便道:“谢……谢过几位大侠相助……”
姜百里开口道:“等助你的人回来再谢吧。”
“……也是。”那人一想,竟坐在这沙土里不动了,要等第九宗过来,不怕烫一般。
第九宗杀得痛快,沙匪又无几个把式,只会胡乱挥砍,连他一根头发都伤不着,杀这些人比吃饭喝水还容易些。
清了路,便将面上血随意抹一抹,飞身坐上骆驼。
“怎么慢了这许多?”唐逢春问道。
“唐大哥不晓得我有伤么?”第九宗反问道。
“多谢大侠相助。”那坐在地上的人此刻站起来,拍一拍衣服道。
“要谢我心怎么还这般不诚?”第九宗看他道。
“啊!”那人似是想起什么来,将包袱自肩上放下,就地一敞,取出一匹细绢来,便向骆驼上的第九宗递过去,“谢过大侠。”
第九宗便笑道:“同你说笑呢,快走吧。这处沙匪可不止一窝,你这肥羊可不少人要叼。”
说罢便牵了骆驼绳,五人要继续赶路。
“几位大侠且慢!”那人大叫道。
“怎么?”第九宗回头问。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说。”唐逢春却开口了。
“我的骆驼方才惊走了……我靠双腿恐怕走不出这大漠……见你们有余的骆驼,所行又是与我同向……不知可否带我上路?”那人吞吞吐吐道。
见五人都不答,又急补道:“我是万花弟子,会医术,像……像这位兄弟。”
他指的却是唐逢春。
唐逢春略一皱眉待他说下去。
“这位兄弟……此症虽不能痊愈,在下却可替你调理,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仍旧无人应他,再慌忙道:“不收一文!定会尽心竭力,经我调养,大侠定可以……定可以……体壮如牛!”
姜百里笑出声来,小声同唐逢春道:“你怎这么招万花喜欢?”
唐逢春未理他,只看着那万花弟子道:“你叫什么?”
那人眼睛一亮,答:“在下良畴,万花门人,行医来此,与师兄弟走散了……”
他还要说下去,唐逢春打断了:“骑上骆驼,走吧。”
“你真要叫他给你调理?”姜百里依旧附到他耳边问。
“要不要叫他调理另说……”唐逢春好歹回他,“我只知道,你若不离得远些,恐怕他先要给你治伤。”
姜百里便知趣退后些了。
良畴弯腰将地上包袱收拾了,背到肩上,便大步跑去,双手一攀坐上骆驼。
“谢这位……唐大侠。”良畴笑道。
唐逢春未看他,牵一牵绳,五人变六人,重又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