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炮 作品

第17章

良畴不会武,在正当中走,倒是个不怕生的,边走便同阿宗谈天。

“大侠这么好的功夫,是练了多少年?”

“童子功。”第九宗道,“自小练起的。”

“啊,怪不得看你年纪轻轻……你是藏剑山庄的人?”良畴问。

第九宗便笑:“是啊。”

“那你们五人到这漠里是做什么?”良畴又问。

第九宗看一看唐逢春,笑道:“人皆道大漠风光壮阔,自然是来赏景的。”

“哪来的什么景好赏……”良畴笑道,“大漠风沙狂,要说景,哪里有你身边这位姑娘好看。”

郭霖未说话,第九宗开口道:“小兄弟,这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

“啊呀,失礼……”良畴自知失言,慌忙道。

郭霖吃了一惊,转头看一眼第九宗,仍是未说什么,只红了一张帷帽下遮着的脸。

良畴面孔白净,又着一身灰白袍,看来便是个弱书生模样,说话时语带笑意,倒不是个讨厌的人。

第九宗这边无话了,又去搭别的话。

“这位唐大侠也生得好看。”良畴道。

姜百里看唐逢春未有应答意思,便替他答了,还学第九宗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逢春乃是我未过门的……”

唐逢春道:“不如现在便过一过门。”

“……未过门的夫婿。”姜百里改口道。

良畴面上神色变幻一番,精彩万分。

良久再开口:“果然是大侠风范,不羁……那个什么。”

姜百里便不说话了。

漠里不容易寻一处落脚处,六人走了许久才寻到一处客栈,便要在此处暂歇一晚。

姜百里将骆驼前去拴好,拍一拍唐逢春那头道:“辛苦你了。”

那骆驼不理睬他,低头喝水。

姜百里连骆驼处都讨个没趣,便只无奈笑笑,回客栈去。

运道不错,外头变天,狂风嘶卷,黄沙漫天,站一刻就要吃一嘴沙子,幸而六人早就钻到客栈里,门板上足了,便少吃一肚子灰。

几人规矩做全,坐一桌,每人一碗面,一坛酒,吃饱喝不足,要各自去房内歇下。

唐逢春刚放了筷子,良畴叫住他:“唐大侠请慢。”

唐逢春便擡眼看他。

“一会儿我来替你诊诊脉罢,也好施针替你行一行气血内息。”良畴道。

第九宗一碗面还未吃完,嘴里囫囵道:“无缘无故……”

良畴便答:“医者父母心,况且几位大侠对我有恩。”

第九宗将嘴里面条嚼一嚼咽下,道:“对你有恩的不是我么,怎么不替我走脉?”

良畴便道:“可第九大侠并未有顽症在身啊。”

第九宗还要说什么,被唐逢春止了。

“让他试试。”唐逢春道,“便有劳良先生了。”

“大侠不必客气。”良畴道。

唐逢春起身回房,良畴匆忙再吃几口,也跟上去。

第九宗望他两人走了,才道:“姜大哥?”

姜百里一碗素面吃完,还喝些汤,擡头看他:“怎么?”

“你说唐大哥和这细皮嫩肉的小郎中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第九宗神情肃穆道。

“你是说我小心给人夺了室了?”姜百里道。

“是啊,姜大哥千万小心。”第九宗道。

姜百里便同他一道装相:“那我处境不妙,看来你唐大哥更偏爱那小郎中一些。”

“那你还不快去阻?”第九宗问。

“待我喝完这口面汤。”姜百里道,“这便去捉奸。”

良畴还在提唐逢春诊脉,姜百里便推门进来了。

唐逢春看他一眼:“连门都不敲?”

“阿宗何时敲过?也不怕打搅我们。”姜百里道,全然视良畴如无物。

“你把自己同阿宗比,也不想想我二人交情。”唐逢春道。

“是,交情比不上你同阿宗。”姜百里耸一耸眉道,“比上不足,比下却有余。”

唐逢春闭一闭眼不答他了。

唐逢春既然不赶他,姜百里从未在他这里讲礼数,便在对面坐下,看良畴诊脉施针。

良畴将唐逢春手松了,唐逢春也不问,待他说。

这郎中便道:“外内之应,皆有表里……唐大侠一脉有损,加之曾有旧疾不愈,便脉行流注一时逆顺不识,近来是否常有手足不调?”

唐逢春沉吟片刻道:“是。”

良畴便笑道:“手之三阴从藏走手,手之三阳从手走头,足之三阳从头走足,足之三阴从足走腹。这病理不难,调理起来也易,只是……”

“先生但讲。”唐逢春道。

“只是陈疾,一时三刻也好不了多少,需得连日施针走脉……”

“要几日?”

“三日三成,五日五成。”良畴道。

“那十日可是十成?”姜百里插话道。

良畴摇一摇头:“没有十成,至多七成,我把握只在五成,剩下二成还要看天意。”

“五成足矣。”唐逢春道,“劳烦良先生了。”

“唐大侠不必客气……直唤我名良畴便可。”

姜百里便凑到:“良畴小兄弟医术高明得很……将来定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

“不敢当不敢当……这位……”

“在下姜百里。”姜百里道,“怎么,一路上竟未问我名姓吗?”

良畴便笑一笑:“是我疏忽……方识得,怕生嘛……还请姜大侠海涵。”

“小兄弟不是怕生的模样。”姜百里看他双眼道。

“头回出来行走江湖,总想装得胆大一些。”良畴道。

“原来如此,装得好啊……”姜百里不看他了,便去看唐逢春。

唐逢春冷眼旁观他二人你来我往,此时又露出温和笑意来对良畴:“便请小兄弟施针吧。”

“略有些疼。”良畴道,“对唐大侠来说应是不算什么的。”

姜百里在一旁看着,良畴也不手抖,针囊哗啦抖开,在桌上一排摊开。

便取了针给唐逢春走脉。

姜百里不通岐黄,半点看不懂,却仍盯着瞧,唐逢春脱了上半身衣服,劲瘦结实的后背正对他二人,背后满目伤疤也是清清楚楚。

良畴行针手快,一晃间六枚银针已扎在唐逢春背脊上。

唐逢春动也不动。

待良畴一套针行走气血,将针全收了,唐逢春便将衣服穿好,道:“果真松快许多。”

“那便好。”良畴笑道。

“谢良畴小兄弟。”唐逢春再道一句。

“唐大侠不必言谢……不过这走针不可断,接下来五日还需我再为你施针。”良畴道。

“我们行路急,不知大漠风沙里可方便?”

“无什么差别。”良畴笑道。

“那便好。”唐逢春笑一笑。

姜百里见二人倒一副一见如故模样,便道:“小兄弟不若也替我诊诊脉?”

良畴看他道:“不知姜大侠何处有恙?”

“唔,便是这心口,方才忽然有些不爽利了。”姜百里捧心道。

良畴便皱眉:“姜大侠……这心病,我可治不了,还需心药治啊。”

“那不如请大夫开一副心药来。”姜百里道。

“哪里来的心药……啊!”良畴这才晓得姜百里话里意思。

“懂了?”姜百里笑道。

“懂了,那我便……先告辞了,不打搅二位了。”良畴说着便急忙走出门去了。

“唉……”姜百里见他出去,便叹一口气。

“怎么?”唐逢春道,“怕被人夺了室?”

“是啊。”姜百里在桌上一趴,侧头看着唐逢春道,“怕得我胸口气闷。”

“要我给你通通气么?”唐逢春道。

“不必了,不如替我揉一揉……也免了。”姜百里见唐逢春笑了,又改口。

“你看出来了?”唐逢春问道。

“看出来了。”姜百里道,“只是不知你说的哪一个。”

“哦?竟是全看出来了么?”唐逢春道。

“我也不傻……”姜百里道,“这点还是不在话下的。只是我不通医理,方才那良畴替你行针到底是……”

“是当真在给我通经脉气血。”唐逢春道,“这点倒是未做假,看来也不敢这时害我,另有打算吧。”

“他不会武,能有什么打算?”姜百里道,“寻了一个郎中,倒也算是赚了一笔。”

“总之这良畴非是我类……提防总是未错的。”唐逢春喝一口茶道。

“是。”姜百里也倒一杯茶道,“你总是未错的。”

良畴出了唐逢春房门,便回自己那间去,将门关了。

外头天象仍是骇人,风沙呼啸,击得客栈那一扇厚窗都噼啪作响。

良畴整一整衣冠便走过去,临窗而立,突出一手,将窗开了,纵身便跳出去,还回身再将窗合上,防那风沙吹进户里去。

粗砂厉风打来,良畴一改客栈里青涩面貌,单手宽袖一挥,一支直笔手中悬一悬,身前猛地一打,那风沙到他面前仿若都被一堵墙挡了,不能近前。

良畴右手食指略曲,递到唇边,一声悠长哨声,被风沙掩了,也不知何人能听得见。

瞻瞬间一只巨鹰远处长啸一声,双翼宽似能遮天蔽日,眨眼间便掠到眼前。

“嘘。”良畴轻抚它羽翼道,“客栈里可都是对咱们有疑的人……”

便将一卷细帛塞到那巨鹰脚爪上绑着的细竹筒里。

“走吧。”良畴道,“飞快些。”

那巨鹰颇听他的话,当真一声不叫,拿喙轻轻触一触他耳廓,跳出几步,哗啦一声双翅张开,便划风飞去了。

良畴见它走了,便又跳回窗里去,仔细将窗闩上了,将外衣脱了,躺到床上闭眼小睡。

到半夜里,偃云坊坊主弓卿窗门被叩得磕磕直响,便起身将窗启了。

一只巨鹰兀地闯进来,在弓卿房内鹰架上站定。

“良畴叫你来的?”弓卿问道。

鹰哪里会回他,只叫一声。

弓卿便低头将它足上细竹筒打开了,取出那一方绢布来。

一看之下眉头便蹙紧了。

“……这姜百里与唐逢春,竟是这般关系……”

之后便又大笑道:“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