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名为北山。
山中孕育有精怪,形为女子。
山下有座城,名为北城。
城中有个爱上山念书的小书生,总会出现幻听。
“小书生,这首词好听,再念一遍。”
“小书生,今日你嗓音有些不好听啊。”
“小书生……”
小书生忍无可忍终于怒回:“我不叫小书生,我叫苏有枝。”
山中精怪形貌绮丽,妖娆动人,蛊惑人心不过举手投足:“我好像没有名字,我陪你念了这么多书,不然给我取个名字?”
小书生目光早已转不开,像是失魂落魄喃喃道:“我名字取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有枝后面是心悦,那我叫心悦。”
天地法则,人神不可恋,人鬼不可恋,人妖不可恋。
判词云:“兹有北山精怪坏人姻缘,罚,历十八层狱刑,灰飞烟灭。”
精怪自求:“既坏他人姻缘,历刑与灰飞烟灭不过罚我,被坏姻缘之人却无补偿。不如罚我历凡间十世,护他姻缘,十世后功德圆满,再灰飞烟灭。”
当宋云鹤以为这一刻会无限延长天时,几乎是在一刹那间,天空忽然黯淡了下来,灰蒙蒙,黑压压。
悬崖边几棵树后飘起了黑烟,那些埋伏的人瞧见黑烟中缓缓走出的人,惊恐得四下奔逃。
那人一头黑发似乎及地,唇角微微弯起,似乎带着些笑意,漆黑的双眼狠厉非常:“以凡人之躯伤阴界仙身,该诛。”
黑烟渐渐弥漫进了那些人中间,他们忽然间便怎么也动弹不得,只看着那人缓步走近,走近,近到那人眼中的瞳孔中倒映出了自己恐惧狰狞的面容。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响起,而后漫天飞沙消散在空中。
那些凄厉的惨叫消失了,黑烟也瞬间消散而去,晴空万里,本是踏青的好天气。
“原来……你都知道啊……”看着日头重新出来,柳心悦似乎是放心了,稍稍离开他,望着他的双眼,伸手揉着他的眼角,嘟囔道,“真是个怪人,居然都不觉得奇怪么?”
“你是不是……又要死了?”宋云鹤紧紧抓住她,看着她的衣袖逐渐变得透明,怔愣在那里,半晌无法言语。
柳心悦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手指已经抓不住他,指尖已经透明了,快到了指环的位置,原本牢牢套在尾指上的指环似乎也有要滑落的迹象。
“我屋中……有一本编给你的草药书……就怕你记性不好……又忘了个干净……”
这次过后,是再无转圜。
黑鸦说过,打阴司的主意,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魂飞魄散啊……大概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再有这个人了……
“我挺羡慕你的……有妻有子……事业有成……可谓人生圆满……”
那些用箭伤她的人,伤的是慕白的身躯,那个京城公子即便躲在背后,也是他一手指使,必然也逃不过魂飞魄散,而她……借刀杀人,怕是更为罪大恶极。
“我却,这么多年未曾好好爱过一个人……”
再无以后……
她再也无法陪在他身侧,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世上再无柳心悦这个人。
“我只是……不甘心啊……”
哐当——
指环掉在了地上,刚好打到了石头,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具渐渐透明的身躯在一刹那间,散成了无数莲花花瓣,飘散在空中,似那西方极乐。
“不甘心啊……”
轻轻的呢喃,消散在空中……
宋云鹤伸手欲抓,将将碰到,那些花瓣也在瞬间消失了,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这景象太像幻梦,太不真实,他急忙偏头看着自己的肩膀,只有那摊血迹证明方才并非一场梦。
胸口仿佛被刺了一刀,她飘散的语句还在他的耳边回响,似乎在消失的瞬间他看到了那个柳心悦,那个不是披着慕白皮囊的柳心悦。
黑鸦默然不语从他身侧捡起那枚指环,套在了自己的尾指上,身上缓缓泛起白光,一个白发白衣的人渐渐从黑鸦身上显现出来,向前一步,与黑鸦分离开来。黑鸦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尾指上的指环已经到了慕白指上。
“心悦!”宋云鹤欣喜地急忙走近唤道。
慕白睁眼只望他一眼,他便僵化在原地。他冰冷的目光,便让他认清楚,这不是他的挚友。
“她死了。”慕白道。
“我知道。”宋云鹤抚着额头,面容十分疲倦。
“有此一友,二度救你性命,你应当感到庆幸。”
“或许。”
“有些事情,我本想多嘴一言,不过,既然她临死也未曾说出口,我便也没必要多管闲事。”慕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颗红色的珠子,捏在手里把玩。
“大人能让我与她多相处半年,已是万分幸运。”宋云鹤垂眸拱手道了个谢。
“你早就知道。”黑鸦走了过来,微微笑道。
宋云鹤偏头望着崖底,那她能不假思索找到她要的东西。”
“她总夸你是个厉害的人,果然不错。”黑鸦道。
“当初所说半年,不过是予她半年时光吧,二位大人还会继续在这城中待下去么?”宋云鹤问话略显客套,与第一次见面一般无二。
“这个……”黑鸦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依他的个性是定然要走了的,可是慕白去了地府一趟,他又亲眼所见他的执着,也实在不好说。
“我们会留下来,不知那间医馆可否留给我们居住。”慕白道。
宋云鹤思索了一会儿,道:“日后我是这城中大夫,二位大人住在医馆不大合适。我那屋子也空了下来,不如二位住在我那儿,我与内子不时会在医馆就住。”
“也好。”
“那云鹤先告辞了。”
宋云鹤缓步下了山。
慕白将手中红珠拿在手中仔细观摩,隐约可见里面是一个熟睡的婴儿。
黑鸦站在他身侧,望着宋云鹤的背影,托着下颌道:“你说他知道么?”
“知道或不知道,重要么?反正他们二人之间,没有情缘。”慕白淡淡道。
“若她真是当初那个山野精怪,那么她委实是个有心计的,拖延十世时间,最后等你来救她。”黑鸦笑道。
“我救她,谁也算不到,是以她在这事上算不得有心计。不过……她敢用我的身体谋划这一场借刀杀人,绝了宋云鹤的后患,这事上,却又是算得上有心计。”慕白叹了口气,与黑鸦二人一晃,便到了宋云鹤的屋子里。
找了个盆,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小瓶子大约是个法器,从里面生生倒了半盆水出来,而后将红珠放了进去浸着。随后又从一旁的小袋子里掏出了一些莲花瓣丢在了里面,最后做了个法障,将这东西隐匿了起来。
“你还真要救她?”
慕白斜他一眼:“你当我的刑白受了。”
“我只是不明白,非亲非故,为何费这么大力气去救她。”黑鸦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托着腮道。
慕白却开始收拾起这屋子里柳心悦做来送给宋云鹤的东西:“黑鸦,你心中,可有善恶,可有仁慈?”
“不管天上还是阴间,不都是靠法度来维持?”
“若有朝一日你明白了,便不会再如此问我。”
那日悬崖上的事情,几人心照不宣,闭口不提。宋云鹤也似从未发生过这件事一般,让人看不出任何悲伤,只是在每每瞧见慕白的时候都会发一会儿呆。
因先前柳心悦借用慕白的身体太过活泼好动,旁人看着现今表情冷淡的慕白也有些不大习惯。是以后来慕白将柳心悦送给宋云鹤的那些小玩意儿送还给宋云鹤之后,便常常不在人前出现。
其实也是在休养,地府一趟受了些刑,彼时无仙身护佑,每一道都是罚在魂体上,短短几日确实好不利索。
两人深居简出两月之后,北城中人也就习惯了。
宋云鹤早已辞了教书先生一职,专心致志做他的大夫。这日苏小茗正在帮宋云鹤抓药,肚子忽然剧痛了起来,宋云鹤一把脉,胎儿竟是呈死相。一时间六神无主,也不知该如何办。
两月未见的慕白忽然出现,让她吞下了个红色的药丸,苏小茗的脉象又逐渐平稳了起来。宋云鹤心生疑惑,问了两句,慕白只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又匿在了医馆旁的宋云鹤家。
除夕夜,家家鞭炮红字热闹不堪,宋云鹤提了两坛酒朝着城外走了过去。慕白既然插手了此事,便常常关注他的动向,隐匿了身形与黑鸦跟了上去。
见他绕了条远路,走到了北山崖底,那里一座简陋的坟冢,一块木牌做墓碑。墓旁是一把油纸伞,风吹雨淋,鲜艳的花式早已褪色,伞柄尽头一个同心结沾染了许多泥土。
他开了一坛放在了墓前,自己开了一坛坐着喝,一言不发。酒喝完了,将墓前那坛开了倒在墓前,凝视墓碑上“柳心悦墓”几字良久,这才开口道:“这几日小茗就要生了,不过今日除夕,见你一人有些可怜,便来看看你。来这里看你很不方便,上次见下雨,给你送把伞,图个方便便上了山,这次找你喝酒,却是万万不能在山上了。”
随后笑了笑,转身回城了。
第二日,苏家小姐足月产下一女,名为宋心悦。
宋大夫说,这名字意为:得此一女,吾心甚悦。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一个暗恋的故事,暗自滋长,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