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肆意 作品

☆、友人(四)

北城两月前最老的一位大夫驾鹤西去,后来城中大夫便只剩了一位,便是城西的柳大夫。柳大夫大半月前去北山采药,便一去未归,好友宋云鹤道她是因为家中书信回家了,正当众人担忧以后瞧病得找谁时,又来了一位慕大夫。

这位慕大夫长得倒是俊秀,就是这一头白发,让来看病的人不时会问上两句:“慕大夫可是患了什么病?”

慕大夫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大伙都道这大夫有涵养,有人如此冒犯也不生气,只不过医术没有前面的柳大夫好,相同病症,柳大夫手里两日能治好,他这儿却得四五日。

医术差些便差些,总比没有人当大夫得好。

这日看完诊,这位慕大夫便走到了后院靠着那棵杏树唉声叹气。黑鸦说她日日看诊也是无趣,便四处溜达寻乐去了。他说慕白身上这指环他能感应到,有事他会立刻出现,所以不用担忧。

“师父怎么了?”宋云鹤提了两坛酒过来,与她一道坐在杏树下,递给她一坛。

柳心悦接了过来却又犹豫,慕白是喝酒的,还是不喝酒的?

“累着了吧?没想到师父也是如此睚眦必报的人。两日能治好的,偏要拖四五日,最后累的,还是自己。”宋云鹤端着酒坛喝了两口。

柳心悦将酒放在一旁,嘟囔道:“哪里会有人问是不是得了病的,如此教训已经够轻的了。”

“呵呵……”宋云鹤也将酒坛放了下来,回头瞧着他,“若是按照有些大夫的脾气,怕是他们得拉个几日肚子。”

柳心悦皱了皱眉,他似乎自小到大见过的大夫全是她家的人,她左思右想,家中人都是父母心的医者,哪个会对病人下此毒手?再一想,她似乎有一日被一个面上生疮的无赖病人给口头调戏了两句,当面没翻脸,回头却是在给他开的药里下了两颗巴豆。

不过这么一件小事,便被他拿来编排了?

“便是你们那日来问的那位柳大夫,她打小便很有心气,一点委屈也受不得,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宋云鹤继续道。

“看来你很不喜欢这位柳大夫。”柳心悦撇嘴凉凉道。

宋云鹤呆了一会儿,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只好又道:“我倒觉得,她惩治得好,有些委屈,总不能白受。”

这赞同的话语听在耳里才有了几分舒心,柳心悦转念又想起他那晚所言,问道:“她……真的回家了?”

宋云鹤又将酒坛拿了起来,喝了一口,望着前方,不远处那团她挖出来做瓷器的黏土,已经落满了树叶:“她死了。”

“那你为何……”想起那日他与李大伯说的她离家了,柳心悦始终心有不解。

“黑鸦公子与师父也是好友吧?若有一日,新城身上的事情发生在黑鸦公子身上,慕公子会如何呢?”宋云鹤低头笑了笑。

自欺欺人么……柳心悦心里不知是满足还是失落。

作为朋友,她听到这番话定是开心,可她每每听他说“好友”一词,都觉得万分痛苦。活着时也常常想,他心中对她是否有那么一丝有别于“好友”的绮念,可碍于道义,始终问不出口。如今借了慕白的身体,似乎有些问题,她可以稍稍探知一些,并非求个结果,不过求个满足罢了。

“既然你朋友是大夫,你为何不跟她学医术?”柳心悦问道。

宋云鹤却偏头瞅她一眼,道:“这是我亲自酿的酒,师父真不尝尝么?”

那坛酒自接过起,便放在了一旁,她生前确是个爱酒的,可她并不知道慕白这副身板酒量如何,万一太浅,一醉倒把什么都抖了出来,可就功亏一篑了。只好道:“我是个大夫,还是不喝酒的好。”

“是么。我也觉得,大夫还是不喝酒的好。”宋云鹤将酒坛放在了一旁,目光却一直流连在那里。

柳心悦其实是知道宋云鹤喜欢酒的,那次带她偷了两坛酒开了先例,夜里总会拉她喝上两杯,这么让他不碰酒,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只好道:“我其实是不爱喝酒,你若是爱喝,也无妨。”

“师父教导,云鹤怎么能不听呢。”宋云鹤笑笑。

“意外地听话啊。”柳心悦面上温和,心里早已咬牙切齿。她是柳心悦时没见他这么听她教诲,让他不做什么偏做什么。

“没有一同喝酒的人,我一个人,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宋云鹤望着她,她偏头撞上他的目光,只一瞬,立刻偏了过去。

她心中有鬼,根本不敢看他。

“师父明日依旧是让我背医书么?”宋云鹤突然问道。

柳心悦愣住了,她这段时日将医馆重新开了之后,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小半个月过去,似乎都没抽出时间来教他,每日都是让他去背那些药方。半年时间说过就会过,她仗着宋云鹤资质好,便如此浪费,心下有些歉意,便放温和了声音,像一个长者一般慈爱道:“你想学什么?”

宋云鹤愣了一会儿,低低笑了两声,才正经道:“早前听师父只在这里住半年,药方这些书籍我自己看也能会,教我辨别草药吧。书上描摹的,总没有实物清晰。”

“辨别草药……”柳心悦思考了一番这门学问该从何教起。北山上草药倒是多,可是山中采药毕竟还是有危险,河古镇还有药店,这好好一座城居然连药店都没有,那些做生意的也不知道做些药材生意。

“师父,不愿教么?”见她思索许久还未给他回应,宋云鹤唤了一声。

“这倒不是,不过想起你快成亲了,这段日子忙着诊病,也没准备。不如等你你成亲后我再带你去山上去采药,说它们的生长习性。”柳心悦道。

宋云鹤听着却是笑了笑:“那时候随口一句话,不想师父还记得。师父可会来喜宴?”

“来,徒弟的喜宴怎么能不来呢,不知徒弟婚期是多久?”柳心悦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心里默默骂他。按照她的脾气,还真是不想去的。

“明日。”

“什么?!”柳心悦傻了,忙在心里合计,她跳崖前是一个月前,一个月前他跟她说他下个月成亲,算来算去,好像……他并不是在诓她。

“师父听见徒儿成亲,开心得都呆住了?”宋云鹤温温地笑着。

“徒弟成亲,当然值得贺喜,我只不过还没准备贺礼,有些过意不去。”柳心悦拍了拍衣裳站了起来,望着一身素衣上沾的泥土,突然呆在原地飞奔向厨房:“糟了糟了!我的药!”

宋云鹤看着她飞奔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晃神间便与柳心悦重合了起来。垂眸那两坛酒,一坛都没喝完,只好弯腰提起,转去了厨房,果然见她在着急忙慌地处理烧焦了的药。

“师父,我先回去了。”

柳心悦没空搭理他,眼皮都没擡,只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明日我一定来。”

“好。”

脚步声缓慢地越来越远,终于听见了哐当一声,门关上了,着急处理药炉的柳心悦忽然间静了下来,心里好像被什么紧紧揪着,垂眸看着眼前已经成了焦炭的药,那些药渐渐地就模糊了。

“喂,别用小白的身体哭啊。”黑鸦出现在她身边,抱肩瞅她。

只差一点,便要落泪的柳心悦因他这一句话又停住了,转头很是委屈看着他,黑鸦正是一副失望的表情,分明是希望她用慕白的身体哭出来。

“黑鸦大人,云鹤要成亲了,你说我送什么好?”柳心悦迫于淫威之下,根本不敢戳破他的真面目,只好转了个话题。

黑鸦托腮想了想,道:“跟以前一样不就得了。”

“以前的……咳咳,都太拿不出手了。”柳心悦摸了摸后脑勺。

“挺好的,有泥塑,有伞,有棋子,好歹都是自己做的。”黑鸦一脸正经道。

“黑鸦大人,”柳心悦无奈又丧气,“您就别取笑我了。那些都丑死了。”

“我没送过别人东西,不如你去问问他想要什么?”黑鸦提议。

柳心悦扭扭捏捏,犹豫不决,最后心一横,谄媚一笑,求黑鸦:“大人,不如您帮我去问问吧?”

“为何不自己去?”黑鸦皱眉,未等她回答,又舒展眉头,“定然是害羞了,唉,你们凡人的感情就是麻烦。”

黑鸦嘟囔着出了门,柳心悦倒了杯水,喝了一口,黑鸦便回来了,看着她,揶揄地笑道:“他说……他那里有人给他做了盒黑色棋子,难看是难看,但若是能再凑一盒白色棋子,好歹是一套。”

柳心悦呆在原地。

那盒棋子她做的时候宋云鹤也帮了忙,可是最后瞧做出来的是大小不一、还一点也不圆润的棋子后,死活不肯承认这里面也有他的功劳。更说,有这副丑棋子就够了,白色的,也别做出来丢人现眼了。

“怎么死了一回,这世道全部不一样了。”柳心悦回过神来便喃喃着,朝着后院那堆黏土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柳心悦:就一天时间了可能来不及欸!

黑鸦(法术烧火):如何?

柳心悦:不太白……

黑鸦(法术变白):可以了吧?

柳心悦:大小都不一致,好丑哦。

黑鸦:诚实地反映了你的动手能力,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