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肆意 作品

☆、半妖(三)

其实不必他们二人费力跟上去,未过多久,他们身边的景象已换成凡间花草树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中,那只方化身为绝妙女子的乌鸦精正昏睡在地。

慕青玄早已不知何处。

黑鸦望着怔忪出神的慕白,原本想点明的猜测倒是颇为贴心未再说出口。

“我信他。”慕白仅是失神于再见竟只是如此短暂的一瞬,有些难过罢了。

这信任在黑鸦看来有几分盲目,他十分不解。但见他心情不虞,便也不再继续问下去,换了个话头:“我发现我们一直跟着的是这只乌鸦精,你可有见过她?”

慕白仔细打量一番:“这只乌鸦精我的确未见过,但记忆中有只乌鸦精死在了兀虚山,身上也带着洗魂明琅的气息。但外貌和内丹,瞧着都不像是这只。”

“那……有没有可能,你的那位大人做了不止一个洗魂明琅?”

慕白摇摇头,不置可否,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定魂珠仅此一颗,对魂魄有奇效。仿造它做定然耗费巨大。数千年前的那个洗魂明琅便不大好,将我点化出来之后魂魄与仙身并不能完全契合,是以又帮我做了一枚束魂环。稳固仙体之用。”

“所以,这只乌鸦精应该跟那只乌鸦精有关系?”

“说起来,你原身是不是也是乌鸦?”慕白看他一眼,皱了皱眉。

“我仅知晓我是只鸦,却不知晓是什么鸦,是否为乌鸦,我觉着我身形略大,可能不太像。”黑鸦展开身后的黑翼,足有一丈宽,果然是身形巨大。

那乌鸦精小巧玲珑,背后的黑翼也是娇小可爱。

黑鸦蹲在乌鸦精身旁仔细打量,横竖这貘的梦境中,这只明显作为线索的乌鸦精也瞧不见他。他扯下旁边树上的一片树叶,不久之后那片叶子在他手中消失,原本的地方又出现一片一模一样的叶子来。

“我方才便觉得奇怪,他们瞧不见我们,我能抓到冰层下的鱼,但却好像碰不到他们?”黑鸦托腮问道。

“大概是貘之梦的奇特,若非它有自我调整的能力,也不会有人被困在梦境中千百年而不能苏醒的情况了。”

黑鸦拍拍手上的尘土,有些不满:“我手上的尘土为何不回到原位?”

“大概……是知道你会拍回去,便不麻烦了?”

“真的假的?”黑鸦满脸不信。

慕白没有回答。

黑鸦百无聊赖之下,开始数起小乌鸦精的羽毛来,数到两千三百四十五根的时候,小乌鸦精醒了。

似乎是在迷惑四周到底是什么地方,小乌鸦精满脸都是疑惑。出不去梦境,也与小乌鸦精说不了话,跌入梦境的两人只能作壁上观。

小乌鸦精在树林里转悠了几日,这里没有妖界令她从心底里惧怕的气息,也没有冥界令她战栗的气息,像是她今日才真正活在了这个世上。

她在树林里愉快地奔跑,与小兔子小山雀做朋友,朝饮晨露,夕食月光,她逐渐感受着身体里那个法器与自己魂魄连结之后洗涤的效用。

她的体魄愈加强悍,灵台愈发清明,天地间的灵气在她面前清晰可见,若是长久修炼下去,修成正果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在山中待了几十年,她身体的成长是被慕青玄用法力催动的,原本就有些不大稳定。这几十年倒是令她越发契合这个身体,双眼中的青涩渐渐褪去,除了第一次偶然见到山中的猎户将他们吓了一跳之后,她学会收住了自己的黑翼。学会了采果子,采药材到集市上去卖,换几件与凡间相衬的衣衫。

在看着集市中的人一点一点变老,她却一点也没有变化的时候,她被当成了妖怪,赶出了这座小山城。

于是她开始游走,在一个地方至多停留十年。并且去一个地方,便改一次面貌。

大约是百年之后,她又转回了这座山城。

她遇见了一个刚丧妻的鳏夫正抱着自己妻子的尸体在他刚挖好的墓地前哭得哀恸动人。她似乎被勾动了内心里一点奇怪的情愫。

这个鳏夫也未过而立之年,尚显年轻,妻子却憔悴非常。

她觉得奇怪,便凑上去问:“她怎么脸上皱纹这么多?”

鳏夫擡头上下打量她一眼,眼中泪光闪烁:“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太穷,让玉娘跟着我受苦。别人家的夫人都是享福作乐的,偏偏玉娘……呜呜呜……玉娘啊……是我对不起你!连副好棺椁都不能给你啊……”

“好可怜啊,你为什么穷啊?”

“我……我家中原本是商人,却因得罪了官府,便让我们一家到了现在不得翻身。”鳏夫擦了擦眼泪,抽抽搭搭说着。

她翻了翻自己的行囊,将自己百年间的积攒拿出来,换下来也不过几片金叶子,想了想,都给了他:“给你吧,就当做好事啦。”

鳏夫这辈子都没见过金叶子,捧在手里直哆嗦:“还未请教恩人名讳。”

“我没有名字,我出生就没爹娘啦,一个人长大的,唔……”她想到了慕青玄,“有位大人叫我小……”后面的话被她硬生生吞下去,总不能在凡人面前自称小乌鸦精。随即不自然地笑了笑:“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见面,名字不重要。”

“晓……晓娘,”鳏夫道,“我这么叫你可行?我不大会取名字……我娘子叫玉娘……所以……”

小乌鸦精也没听过谁怎么称呼她,有人给她取名字,不管好与不好,总归是个恩情:“那我就谢谢啦,我以后就叫‘晓娘’吧,多谢大哥。给大嫂买个好棺椁葬了吧。”

说罢便离开了。

兴许是巧合,她采了药材去药店换钱的时候,对面的棺材店闹了起来,前几日见到的这个鳏夫正在被人推出来,推他的人嘴里还嚷嚷着什么不知道哪里来的金叶子,肯定是偷的,一定要送官府。

鳏夫脸色涨得通红,努力解释,却是没有任何人听他的话。

小乌鸦精怒从心起,冲过去将鳏夫扶起来,冲着那些推搡他的人朗声道:“他的钱是我给的,他没有偷人钱。你们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便污蔑人呢!”

“哟!大林,你媳妇儿才死没多久吧,这就又找到一个这么好看的姑娘?艳福不浅啊。”棺材店的掌柜的走出来,打量一番小乌鸦精,随即摆摆手,“棺材卖你,就当我看在这位美人的面儿上。”他走近几步,伸手朝着小乌鸦精的下巴勾去,“小姑娘,多大啦?许人家没有?”

她把他的手一把打开,嘴里嘟囔了一句:“别动手动脚,棺材不买了,咱们自己做,真是的,恶心死了。”

说完,将这个叫大林的鳏夫扶回了家。

到了家,她准备离开,才发觉大林已经晕厥了过去。刚才在棺材店被人趁乱打伤了头,撑到家里,与小乌鸦精告别完,便支撑不下去倒了下去。

她查探一番他的身体,发觉他居然与她儿时一般受人欺侮,伤痕遍布全身。怜悯心骤起,将人安顿好之后,便掂量着自己行囊里剩下的一点铜板,瞥了一眼他还攥在手上的金叶子,偷偷拿了一片:“大林哥,我不是偷你的金叶子啊,我给你是给你了,回头我又给你挣回来还你。这会儿我先借着去买点药给你治伤啊。”

这位叫大林的鳏夫一躺便是半个月。

小乌鸦精照顾他吃照顾他穿,还将他妻子的遗体安顿好,入土为安了。

小山城总共也不过这么点大,消息传得忒快,城里刚死了媳妇儿的大林身边多了个能干有好看的小姑娘,天天照顾他,传来传去,传出些桃色来。

小乌鸦精在集市上总能受到许多人的指指点点。不禁烦闷:“怎么做个好事这么麻烦。”

大林已经可以正常行动,劝小乌鸦精不用再照顾她:“你这样迟早会将自己的名声全搭在我身上,晓娘,你不如就离开了吧。我媳妇儿也死了,横竖我也就是个孤家寡人,落得如此境地,日后定然也没有人会再愿意嫁与我做填房,老来无人送终,现在死,还是以后死,没有什么区别的。”

她听着不落忍,有些赌气:“他们凭什么欺负你。”

“这世道本就如此,痛打落水狗,追捧枝头凤,无所谓的。”大林笑了笑,老实又憨厚。

她想起自己年幼时候的境遇,更是不甘:“帮人帮到底,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大林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这……这怎么能行。”

“不就是挣钱么!你等着,我给你挣一间大房子来,让你擡起头做人!”

黑鸦看了一眼慕白,见他没什么反应,便道:“我觉得这个鳏夫不是个好人。”

慕白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小乌鸦精这么百年不应该在山里待啊,应该去人多的地方多转转,不然就不会对这么一个鳏夫心生同情。二十来岁便丧妻,他妻子看着就像是操劳过甚,油尽灯枯,他却看着如此年轻,怎么都不对劲。”于是黑鸦只能自言自语。

此时他只不过是看着一点苗头心底有些不舒服。

待小乌鸦精努力挣来一间屋子,并且在长久的相处,大林无微不至的体贴下嫁给他的时候,黑鸦差点冲过去破口大骂。

作者有话要说: 是小乌鸦精的爱情故事,恩,吃屎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