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乌鸦精嫁给这个鳏夫,在她自己看来,自然是做得极对的一桩事情。
一者,两人都有过去悲惨的境遇,肯定能够互相体谅。
二者,大林老实温柔,每日都将饭菜做好端在她面前,睡前还专门给她烧水暖脚,是个知冷知热的好人。
三者,大林长得也是很俊俏的,养得白胖了,身上的伤痕褪了,不比那些城里的小白脸差。
四者,大林实在是个被从前遭遇刺激得自卑到了极点的人,若是她不在他身边,他肯定不能好好活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是只善妖。
所以,一切的一切考虑下来,小乌鸦精觉得嫁给他,很对。
“她不知道人妖不可恋?”黑鸦瞪大了眼,觉得有些莫名。
“也不是每次都会正正被降下天谴的,否则,怎么还会有半妖的说法?”
黑鸦想了想自己,估计自己从没见过的倒霉爹娘也是漏网之鱼。随后应该还是被抓住,天谴降下双双覆灭,否则怎么解释他一出生便从未见过亲人。
二人琴瑟和鸣,倒是过了一段好日子。
周围邻居也逐渐因为小乌鸦精的存在对大林有了改观,也常有人夸大林是个好郎君,对自己的娇妻无微不至。
小乌鸦精听在耳朵里,心里满是暖意。
她想,不枉来凡世一遭,能体会到真切的情爱滋味,是她在山中在妖界都无法体会到的。
只是正如黑鸦所言,他觉得大林不像个好人,直觉很准。
大概是小乌鸦精有了身孕之后,大林每晚开始瞒着小乌鸦精外出,家中钱财有限,也都是靠小乌鸦精挣来,有了身孕,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般挣来如流水般的金钱,大林开始渐渐表露出不满。
小乌鸦精每日听着大林恐慌若是再过回从前的苦日子,那些人又会如何笑话他,又会如何打骂他。这让她觉得自己的确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给大林一个好日子。强忍着自己心底的奇怪不适,比之前更努力地挣钱填补家用。帮药店采药换钱,帮酒楼跑腿给大户人家送点心,接绣庄的活计回来做针线。
挺着个孕肚不大方便,于是为了多挣些钱,整日整日忙得几乎脚不沾地,生怕少赚一些,就会入不敷出。
她也未查看一番,家中的支出究竟是支到了何处。
绣庄中的老婆婆见她如此劳累,便劝她,哪里有这么挣钱的,有了身子的人,还如此不顾惜自己。
她回道:“家中花费多,不挣,哪里撑得住。”
“花在哪里了,看你这没日没夜的,怎么也够用了啊。”
她脑中空白一瞬,大林只告诉她每日花费是多少,却也真的没告诉她花在了何处,她想着,里里外外都是大林打理,她也信他,所以也就没问多少。
当晚她回去问了一句,果然惹来大林哀哀戚戚地抱怨:“晓娘,你是不是不信我了,我每日操劳家中,你怎么知道有什么是需要钱的?买菜做饭,有些梁柱换新修葺,都是要钱的,你居然听了旁人的言语,不信我么?”
若是以前,便也罢了。
但她听老婆婆说,男人都容易变心,别看之前对你多好,之后都说不准的。于是她嘴上应和着,心里却是留了个心眼。
第二日她佯装出门之后,又隐匿了身形折返回来。
幸亏大林不知道她实则是只妖,否则,她都不能堂而皇之跟在他身后,看他进了青楼。他点着最好看的姑娘陪他喝酒,还跟姑娘嘲笑她一天到晚像个傻子一样挣钱供养他。青楼喝完酒,又去赌坊,他赌运不错,总能挣回来一些,所以在青楼的花费总能抵掉一些,随即还能找个汤池好好沐浴放松精神。
小乌鸦精想,她遇到大林之前过的自由自在,她如今又是过成了什么样子?
她坐在家中,到了傍晚,应当是她每日回家的前的时候,大林拎着菜回来,准备做饭。进屋瞧见她坐在屋中发呆,愣了一会儿,而后露出那个骗了她这么多时日的老实傻笑来:“我去买菜了,今日怎么回的这么早,饿了吧,给你做饭吃。给你买了五花肉,红烧怎么样?”
她静静的开口:“我觉得我应该离开了。五花肉是你爱吃的,我不爱吃。你若是不喜欢我,你与我说便好了,不必躲着我再去找别的姑娘的,我觉得你挺累。”
大林面色僵了一瞬,随即又笑道:“你从哪里听来的?哪个兔崽子乱给你嚼舌根?”
她望着他,很平静:“我都瞧见了。”
大林走近她,蹲在她面前,像往常一样搓着她的手让她暖和一些,还是微笑:“你瞧见什么了?”
她将一日的所见一点一点说给他,大林脸上的微笑没有变过,等她说完,于是问道:“没了么?”
她有些不解:“还有什么?”
结果他给她的回答是一拳头砸在她脸上,随即她恶狠狠朝她道:“臭婆娘还来劲儿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给你脸面你就来劲儿了?你出去看看,哪个女人能管自己家男人的?我出去做什么你管得着?”
小乌鸦精一瞬间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她觉得嫁对了的人,是假的。
她的善意,没有给对人,还养出个报应来。
眼前的人虽然模样未变,但她却像瞧见了妖界那几个总是追赶她的妖精似的,面目狰狞。
她不想动手,到底是真心托付过的夫君,只是现下心底悲凉得很,于是道:“从此以后我们一刀两断,就当从未相识。”说罢便朝着屋外走去,她向来孑然一身,一只妖精,不需要带什么东西。
“我说让你走了么!”背后又砸来一个拳头,仍旧是朝着她的头。
可这回她有了前车之鉴,挪开了身体,转身,目光冷寒看着那个男人:“你让我走,我便不计较你这些事情。”
“哟,还来劲了。”大林笑了笑,转身拿了一根拳头粗的木棍。若是敲到凡人身上,骨折都是轻的。
一忍再忍,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身后的黑翼陡然舒展开来,百年后的黑翼居然再也不是当年那对小巧的黑翼,足有丈余长,直接将这座她换来的屋子撑得轰塌碎裂开。
轰隆隆——
她骤然释放妖气,果然惹来了天谴。
她想着,死便死了,但这个人渣不能留。之前还恶狠狠的人那个男人,现在已经吓得哆嗦在地上,动都不敢动,嘴里直念叨着“饶命”。最开始她自然是想饶他,所以才提出离开,但他之前所作所为着实伤透了她的心。再没有犹豫,一掌下去,那人直接被劈成了肉泥,一声喊叫都未发出来。
头顶的黑云聚集迅速,有电光弧闪在黑云中跳跃。
小乌鸦精看了一眼,原本想,就死便罢了。可肚中的胎儿突然动了一动,她才蓦然反应过来,她肚中还有一条生命。
恨恨看了一眼那道天谴,她用尽全力,逃走了。天谴不是想逃便能逃走的,跟着她一路落下,她躲避得万分艰难。
怀胎十月,如今已八月,若她这么躲下去,得躲两个月才行。
人间与妖界的连结封印由天庭派人亲自照看,此刻有妖在凡间掌杀凡人,还引来天谴,照看的仙者立刻查看,并无疏漏之下,便派了人去冥界询问。
此时冥界慕青玄早已失踪,天谴一出,自然是明白封印出了疏漏,让妖逃出来了。若最后招来天庭一个渎职的罪责,便是冥主也无法相顾。
于是立刻派了第三殿的殿主前去拦截。
黑鸦甫一见到明空,便转头问慕白:“我记得如今冥界还有许多殿主未苏醒,那个时候明空大人便醒了?”
慕白看着明空怔怔出神,未回答他的话。
明空为了抢在天庭降下责罚之前追到乌鸦精,所以招式狠厉了一些,刚打一个照面,便已祭出法相。可小乌鸦精身上有堪比定魂珠的宝物,拼尽全力也挣出了一线生机。
逃跑的过程中,她离凡世越来越远,竟是朝着冥界逃去。
明空见到了自家地盘,便已明白这只妖定然没有活路,便安排冥界众人对她进行重重包围,务必要在天庭降罪之前抓捕她,令她明正典刑。
小乌鸦精拼着自己最后一点意志力,在冥界中辗转躲藏,最后终于找了个机会,逃进了兀虚山。
兀虚山既然守着冥界与妖界的封印,便不是谁都可以进出的,明空带着一众小鬼面面相觑。
“此刻冥主不在,去叫慕白来。”
慕白似是无神一般到了明空面前,只默默颔首,当打了个招呼。
“有只妖进了兀虚山,兀虚山禁制除了冥主便只有你能进出,此时冥主还在闭关,无法惊扰,所以实在是需要让你出手相救了。”明空跟他解释许多,却见那人眼底毫无波澜。长长叹了口气:“我感觉她身上有老九的气息,否则她不可能逃过我法相禁锢。”
无神的人骤然擡头,长久寂灭的眼底渐渐露出一丝光芒来:“你说真的?”
“真与假,你进去一看便知。”明空道。
慕白望着兀虚山的禁制,满是期望地踏了进去。
兀虚山中乌鸦精明白,若是她一直逃,那么她腹中孩子与她一同定然会被永远追杀。所以她在逃进兀虚山之后,便在头顶勉力支了个抵抗天雷的法障,随即狠心将自己肚子剖开,直接将胎儿挖出来。
未足月,又是人与妖的结合,是最为羸弱的半妖,此刻刚出生连声音都发不出,背后的黑羽稀疏到简直要掉落干净。她又将与自己灵肉结合得愈发紧密的洗魂明琅硬生生剖出,融入这个婴儿体内。羸弱的婴儿体魄骤然健壮了几分。
她抱着他,目光里满是希冀满是温柔:“人妖结合是为逆天,若还强行诞下后代,便只有死路一条。半妖一途,是孤身一人披荆斩棘的求生之路,所以,我为你取名,争机。”作为母亲而存在的小乌鸦精最后亲了亲这个孩子,“你要好好活着,记得辨别善恶,记得莫要轻信于人,娘亲没办法陪你长大,还请……你日后莫要怨我。算了,你也不用记得我,你过得快活便好。”
“争机,你一定,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替我看我还未看过的那些风景。”
说完,她将婴儿用尽全力送进了妖界之中。
她看着进来的白衣白发男子,清清淡淡笑了一声:“你来抓我的么?我让你抓。”
那人问她:“东西呢?”
她颇为得意:“我不告诉你,嘻嘻。”
法障终究因为她耗费巨大而消失,天雷降下,她连肉身都无法存在。
无尽地狱中,黑鸦先行醒来了,他看着冥主,有些失神地问他:“当初,慕白守在兀虚山,遇见我,教导我,是因为洗魂明琅?”
作者有话要说: 美强惨一号·黑鸦,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