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肆意 作品

☆、红线(七)

布满红光的屋子,少女牵着心中倾慕之人,那人竟然也久久未脱开手,先前苦恼便如垃圾一般倒了个干净,只剩了眼前这个男子。

还未沉浸多久,少女便“啊”的一声,惊呼出来。

月老与宋云鹤纷纷定睛瞧去,少女身上,除开与宋云鹤连结的那根红到透亮的因果线,又逐渐延伸出一根一模一样的线来,那线恰好便是朝着判官扎去。

判官下意识一躲,但那根线仿佛有生命一般,急速追着他改换方向,再一眨眼,便已然没入他身体中。望着身前的线,判官微微皱眉,还未等他开口说什么,少女身上又迸出几根稍细些的红线,朝着无尽夜空中探去。

几个呼吸之后,又有更细小的红线从少女的身体钻入四面八方,不知到了何处。

此景着实怪诞,月老的嘴巴长大之后久久关不上。

少女倒是觉得新奇,扯着身上红线,还得意地跟判官炫耀:“哈哈哈,判官大人你看,真好看!”

有意思个头啊有意思!

月老望着少女身体里源源不断钻出的红色细线,越发紧张。

少女却拨弄着红线,似乎在思考能否学着那些织娘将它们织起来,那些红线就如一开始不让人触碰一般,红线之间也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触。

“月老是否也觉得有些奇怪?”判官悄悄走至老人身侧。

还未等老人回答,满屋红光与少女满身红线,在一刹那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未出现过一般。

医馆的木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秀丽温婉的妇人,一见这屋中许多人,先怔愣了一瞬,稍后却是踟蹰着朝少女缓缓走来:“心悦……心悦是你么?”

少女亦是一怔,转瞬便嚎啕大哭扑向妇人:“娘亲!”

细细算来,她从十岁被送上山,到现在大约有了六年时间,她没有再真正地与自己的娘亲见过面。

宋云鹤站在一侧,望着母女相拥哭泣,却不知该悲该喜。

“即便你们二人无血脉亲缘,但仍是以父女情分相处多年,她长大了,你难道不是应该感到高兴么?从前之事,于你而言已成过去,于她而言,亦如前世,宋先生,你是如此聪慧通透之人,如何不解其中道理?诚然是慕白黑鸦瞒着你,但,若是令你知晓其中内情,你会如何选择?”判官难得如此冷静地开解人。

男子木然望着自己的妻女,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

“或许你为了避免父女之名,会在她出生之时便将人送走,可若如此,你将你的妻子又置于何地?”

妻子?

这个见他挂着休业牌匾还会进来一探究竟的是他的妻子,从一开始便将他放在心底里尊敬爱护的人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三书六聘,相互扶持直到现在。她未嫌过他无官职无家产,只有一方药馆整日操劳,她也仍旧毫无埋怨。

跟他一同,逐渐长出了白发,皮肤长出了皱纹。

夜晚睡在一榻,共同抚育子女。

他们的婚礼,是当着柳心悦的面完成的。

所以,若是她未死,又会如何?

若是无红线,又会是如何?

他也不明白。

可苏小茗,已然是他的妻子。

生来同榻,死后同穴的妻子。

“往日之事不可追啊……”月老长叹一声,余光瞥到男子浑身震颤,似乎已有所感,略感欣慰,于是向判官告辞,“小丫头身上之线太过奇异,此事我得回天庭找人问问。”

“天帝?”判官问道。

月老猛摇头:“你疯了!若是告知天帝此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你我罚一顿再言其他!因果线一事,乃是我去西天赴法会之时,佛祖座下一位弟子曾与我聊起,我此番便去西天寻一番佛祖。”

“佛祖?”判官还来不及惊讶,月老已捏了个诀消失在药馆中。

一旁的妇人还在对少女嘘寒问暖,人间温情离他太过遥远,判官略一思忖,便决定在屋外等候。

屋外正是残阳如血,一大片的红霞连接山林天空,几点飞鸟当空掠过,他坐在屋子前望着残阳,看它缓缓西沉,不知怎么的,便忽然明了慕清澜当年为何一直想要来这凡间游玩。

她走后,他便在地府孤寂近五百年,实在太久了……

他本不是什么热心之人,做凡人之时便是如此,但他却如此渴望那个热情的女子,渴望见到她的身姿笑貌,捉弄也好,吵架也罢,哪怕是一言不合要与他打起来也可以,至少那是鲜活的。

不像现在,偌大冥界,他一个人,实在过得难受。

“判官大人……”委屈的弱弱声音在身后响起,判官转身,那少女抽泣着扑进他怀中控诉,“我爹爹又不要我了呜呜呜!娘亲都叫我留下来住了,他又赶我走呜呜呜!”

他朝里瞧一眼,屋内的男子倔强地背过身去,任凭妻子劝说,硬是坚持己见不肯动摇。

眼前的少女扑进他怀中便哭个不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他无奈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拍了拍她的背:“好了。”

判官发话,少女不敢不从,赶紧吸吸鼻涕擦干眼泪,只是那扁着嘴,睁着哭红的眼睛望着他的表情,实在委屈。

他将少女的手握在手中,拉着她朝着日暮之处迈开步子:“走吧,我们回去。”

“判官大人……”少女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人之一生有多长?”

少女摇头。

判官指着西沉落日,似乎充满无限怀念:“日升日落为一日,人之一生不过百年。那么,这百年匆匆,如何不负己心,你可想明白?”

“喜欢判官大人便是不负己心!”少女这回倒是回答得很快。

这回轮到判官摇头:“有些人一辈子也想不明白,有些仙人千万年也不曾想明白,你不过二八年华,如何能确信明白?”

比年龄,凡人天然劣势。少女垂头仍在挣扎:“我就是明白。”

判官不置可否,只指着山脚的野草野花:“你可有见过这些生命美妙?可有见过山川盛景?拘泥于眼前三寸之地和过去十六年人生,你这一生,便不算活明白。”

“人这一世,不只情爱而已,你如此聪明,会懂的。”

山林中的小竹楼近在眼前,判官忽然顿住了脚步,望着她,真心实意扬起一个笑来:“但愿下次见面,你便不再是如今这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

“判官大人,你要走么……”少女抓了一把,从手中脱开的大手仿佛无形一般,从她的手掌穿过。

“我有照顾好她,你可以放心。”判官朝着竹楼方向微微颔首之后,彻底遁回了冥界。

少女转身一看,竹楼上已然站着那个常年冷漠的白发白衣男子,面无表情望着她,面无表情望着判官消失,仿佛什么都不为所动。

“小白师父。”少女低低叫。

“恩。”男子答得敷衍,目光不知望着何处。

少女无趣,只好耷拉着脑袋,回了自己的小竹楼。

月光凄冷,透过窗格铺进屋内,洒在桌案一脚,桌案旁一团黑影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座石雕。床榻上的男子睡得极不安稳,挣扎许久,终于还是惊醒,猛然起身之后大口喘着气。苏小茗向来睡得熟,他这番动静,也没有惊扰到她,宋云鹤仍旧伸手在苏小茗身上用他哄孩子的入睡的方式轻轻拍着,安抚了一番,才起身下床倒水喝。

走到外间,瞧见桌案边的那团黑影,当即沉喝出声:“谁!”

那团黑影只“咯咯”笑了两声,声音极为诡异,连男女都无法分辨:“那些仙人,向来将凡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十八层地狱判你身后刑罚,红线牵连姻缘,就连六道投胎,都是仙人帮你们选好,你们一点自由也没有。”

见宋云鹤半点反应也没有,那团影子更加靠近了,语调更带蛊惑之意。

“你们生老病死,与仙人无关。你们祈求平安,仙人充耳不闻。就连你真心所爱,也被仙人横刀阻拦,无法相守。”

朦胧月光下,那团影子竟然看不清半点面貌,宋云鹤难得地又觉得背脊十分寒凉。

他早年是个教书先生,凝声怒喝之下,倒也声音洪亮,虽然苏府占地极大,各院距离甚远,此刻也应当听到声响了才对。

兴许是他许久没有反应,黑影有些生气,语气都急了起来。

“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天道,管那些做什么?真心难道不比那些东西重要?”

整个苏府静悄悄的,就连床榻上的苏小茗也没有半点醒转的迹象,若不是还能隐约听到她的呼吸声,宋云鹤真以为这团黑影已经对苏小茗做了什么。

“你到底是谁……”宋云鹤颤抖着终于问出了口。

黑影笑了两声,十分高兴他终于有了反应,也高兴于此人果然被他震慑,但仍是循循善诱:“我能帮你,如何?”

“帮什么?”此人不明来意,宋云鹤不敢贸然相抗。

“帮你……抢回原本属于你的人。”见男子有一瞬间的动容,黑影笑得十分开怀,“宋心悦……不,柳心悦,本就属于你,不是么?”

“本就……属于我?”

“如何?你不需要交换任何东西,我可从来不做如此亏本的买卖。”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宋云鹤努力退开几步,警惕地望着眼前的黑影。

黑影“啧啧”了两声:“已许多年未有人称我为东西,真是怀念。”

“我是……”

“你的伙伴。”

作者有话要说: 老宋一个接受了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表示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你名义上既然是我女儿,我就干脆不见你。从前可能还心塞,把我自己女儿丢外面好像不太好,现在知道根本不是自己女儿,这点抚养责任也没有了,所以心情在看不见宋心悦的时候会轻松一点。

到这里后面正常点的发展应该是往后各不干扰。

但是反派怎么会让你们这么轻松,反派就是挑战底线的存在,最后也会付出代价。下一个故事开始全部都是主线,反派也得一个个出来啦。

这里面是有反派的,既然前面把大话已经放出去,冥界之主关系三界安稳,那就得来一发符合三界动荡的大场面吧!

为什么这么多人愉快地谈恋爱,还定的是无Cp,因为,Cp也只是剧情发展一部分,到最后,众神归位之后,真的就是无Cp。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Cp方面可能是个悲剧?

认认真真地谈恋爱,别的文有写啦,这本就随便一点谈恋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