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个意外。
巧合。
而已。
宋心悦在心里疯狂反驳,到了嘴边,咧了个傻笑:“六哥,你还没告诉我呢,怎么挣吃的呀?”
慕清澜到底多活了几万年,比宋心悦更懂这些清纯少年那些懵懂心思。刻意散发出妩媚韵味,六子的目光已然被慕清澜吸引过去,宋心悦楚楚可怜的姿态倒是在血气方刚少年面前没了太多优势。
“这位姐姐……”少年痴痴道。
“我叫清澜。”慕清澜微微笑着,伸手摸了摸六子的头顶。
六子浑身一机灵,躲开两步,面上泛起潮红,略有些羞窘笑了两声,双目却是明亮如洗:“姐姐长得真是好看,北城里再也找不出比姐姐更好看的人了。”
“小友嘴真甜,难怪知道北城里这么多秘密也没人找你麻烦。”
“过奖过奖,各取所需而已。”
“哦?”慕清澜眉梢一挑,倒是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姐姐从何处来?怎么落到如此田地?”六子在南四街一干流民怔愣的注视中,将慕清澜引到一处相对比周围最为干净整洁的地方,搬了把红木椅子,给慕清澜入座。
红木椅子也不知道六子是从哪里捡来的,靠背的雕纹几乎被磨损了个干净,四只脚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但相较于其他存在于南四街的破烂家具而言,这把椅子,绝对是这条街上最为华贵的。
待慕清澜坐下,六子连忙凑到她身后捏肩捶打,这殷勤献得……
宋心悦顿觉泄气。
人比人吓死人,慕清澜一出现,判官大人不出现了,小白师父不管她了,现在连这个小乞丐,也不搭理她了。方才还送了根头绳给她呢!
宋心悦摸了摸发梢垂着的小铃铛,默然委屈。
“欸!上茶呀!”六子对着周遭流民一声吩咐,那些望着慕清澜愣神的流民连忙将自己身上破烂衣裳换成了普通麻布衣,虽不及其他人的精美贵重,却是较从前干净不少。
一张看着有些破损的黄梨木矮桌,一把有些年头的紫砂壶,一套官窑瓷茶具,在宋心悦满脸震惊中一件件摆到了慕清澜面前。
正享受着肩膀揉按的慕清澜见状,也是略一惊讶,顿时抿唇笑道:“这里哪里像流民巷呀?”
“姐姐可擡举我们了。”六子嘿嘿赔笑,“这里都是城里那些人不要的,我们找补找补,也就得个能用。”
“能工巧匠不少呀。”慕清澜啜了一口茶,虽不及上等,却也算得上甘甜可口,对宋心悦笑眯眯招了招手,附耳在她身侧轻声道,“看来你这功德攒不到啦。”
这挑衅,这敌意……
摆明了针对她吧?
宋心悦撇撇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选南四街,便是瞧准了此处定然有人需要帮助,哪里知道,他们这些人一个个深藏不露,看着比她活得更为自在。情绪低下,拉了拉六子衣袖:“六哥,我想出去转转。”
六子头也不回朝她摆了摆手,便算同意了。
这被忽视的……
宋心悦心中不大好受,但也松了一口气。
她是有些退缩迷茫,不知该如何继续,想去北山上的青松林里找黑鸦,如果有人热情体贴地要来跟着她,她倒还不好办。
“唉……”
宋心悦刚进青松林看见黑鸦与那女子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心情颇好的模样,就重重叹了口气。
黑鸦微擡眼眸,瞅她一眼,当即拧了眉头:“你这什么样子?”
宋心悦抱臂缩在树干旁蹲下,扁着嘴,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我怎么这么倒霉呐?判官大人好不容易给我英雄救个美,还没等我好好跟他培养培养感情呢,慕清澜出现了。她出现也就算了,干嘛气判官大人呀,这下好了,判官大人头也不回地回了冥界。小白师父还说他大概不会回来了。然后呢,我就想着,他再也不来见我,那我努力一把去见他就好了嘛。”
黑鸦旁的女子闻言凑在黑鸦耳旁:“你们冥界可以这么随意进出的?”
被问的人只轻轻笑了一声,未答。
那厢宋心悦还在继续:“好啊,那我去攒功德,一世不成攒十世,攒百世,我追到地府去,反正他跟慕清澜也应该没有什么结果了,那我就陪着他好啦,总能等到他对我有几分转变的啊。”
女子朝黑鸦点点头:“有魄力。转世之后她还能记得现在这荒唐想法?”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失败失败失败。就因为我是个凡人?我不该奢望么?我选南四街,想帮他们,被轰了出来。我改换面貌,想先跟他们打好关系这才好相助,可是慕清澜一来,他们就露了本来面貌,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相助嘛,他们过得可好了。我只是……想攒点功德而已,为什么连这么点希望都不给我呢?”
少女将头埋在了臂弯中,双肩随着低泣而耸动。
女子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黑鸦,对方眼神示意。
黑鸦:去。
女子:你徒弟!
黑鸦:你是女的。
女子:我只会吓人,不会安慰人。
黑鸦:呵呵。
黑鸦露出森白的牙齿,女子浑身一抖,认输。
磨磨蹭蹭走到少女身旁,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有叹了口气。这几日黑鸦也给她说了说这些时日的事情,这少女前世与自己此世父亲的十世纠葛她也了解了几分。少女说倒霉,可不倒霉么?
做妖时,爱上凡人。
当凡人时,爱上判官。
也不知道是得罪了月老还是得罪了老天,活得就是一个拧巴。
她将心中泛起的思绪全数压下,尽心扮演一个慈善的长辈,轻轻拍着少女的背脊:“你想攒功德?”
“嗯。”声音略闷。
“那……你知道功德究竟是什么么?”
少女缓缓从臂弯中擡头,呆滞着摇摇头。
女子悄悄看了一眼黑鸦,果然见他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有这么当师父的,将人支去攒功德,结果连功德是个什么玩意儿也不跟人解释清楚?
她长长叹了口气,难得庄严肃穆:“生前善恶,死后一并清算,唯有所造功德,可累业百世,以期机缘。”
见少女仍是一脸茫然,于是她继续解释:“路有冻死骨,你伸手相助,此为功德;路见不平,你出手相助,此为功德;恶人多行不义,你劝诫阻止,亦是为功德。功德之意,源于善心。怜悯众生,造福万民,事无大小,皆为功德。”
少女似是懂了几分,点了点头:“所以,不必非得在南四街找功德?”
女子满意地转身离开,额头沁出几滴汗水。让她编大话安慰小姑娘可真是愁死人了,却见黑鸦还在幸灾乐祸,她恨得不行,一脚踹了下去。
黑鸦挪身一躲,动作飘逸随性,这么多年已过,又有洗魂明琅加持,他早已不是女子可以随意拿捏的那只小半妖。
心结稍解,宋心悦便偏头望着那头在打闹的二人,不解问道:“黑鸦师父你瞧着心情不错呀,为何小白师父说你心情不好才不愿意回去?”
听到慕白的名字,黑鸦动作慢了半分,女子便将他制服在地上,猖狂大笑:“输了吧?看你还逃不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黑鸦垂眸,将女子从身上拂开,冷笑一声:“我心情不好?他也真会粉饰太平。”
啊……好像做错事情了。
宋心悦张了张嘴,准备后逃,被一只手单拎住了衣襟拖了回去,她被放在黑鸦对面,端端正正坐好,瑟瑟发抖,眼眶一红就想哭。
黑鸦一点,将她好不容易硬逼出来的眼泪给收了回去。
女子靠在身旁说风凉话:“你也别为难人家小丫头,你们大人吵架,小孩儿不得遭殃?”
黑鸦眼刀从女子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宋心悦身上,咧嘴露出一个堪称慈爱的笑容:“他除了说我心情不好,还说什么了?”
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黑鸦师父最难惹,宋心悦抖着唇,哆哆嗦嗦道:“他说他做错了许多事情。”
明显有了怒火的黑鸦就被这么平淡的一句话安抚了。
轻笑一声,他垂下眼睫:“呵,他做错了……但若是再来一回,他还是会那样做。所以,道歉又能如何呢?”
“啧啧啧……你怎么越大越喜欢闹别扭?”女子摇摇头。
“我闹别扭?你又知道什么!”黑鸦腾地站起,掠至女子身前,将她撺至树干上。
女子却似乎没有半点被冒犯的火气,仍旧笑着:“你这样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狼,只能无能狂吠。”
“那我该如何?杀了他么?”
“为何不行?不过冥界一介散仙而已。哦……你一身本事几乎皆由他所授,你不敢杀他。”
“我为何不敢!”
攥着女子脖颈的手越发紧了,黑鸦仿佛内心有两道力疯狂拉扯,让他不知该如何做。
“你就是不敢,你太重情重义,黑鸦,你的弱点就在这里,哪怕你面对人再凶狠,你的心底,仍旧是那个即便被我扔进妖堆里,还要对我笑的那个蠢货。”女子轻轻叹息,伸手抚上黑鸦的背,被他这么抓着,她仍旧想安慰安慰他。
这么多年,他得多孤独,才会在与慕白决裂之后,像个傻子一样将自己缩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自欺欺人。
“他根本……就不在乎我。”黑鸦松了她的手,仿佛脱力一般靠在她的肩上。
女子也未因他方才的举动动怒,此刻就像一个长辈一般轻轻安抚,做他一点依靠。
沉默许久,黑鸦才低哑着重新开口,压抑得太久,再开口时有些语无伦次:“他是因为洗魂明琅才教我的。洗魂明琅是慕青玄留下的东西,他找不到慕青玄,就找他留下的东西。我娘还死在他面前。我不想再见到他……”
“真的么?”
问的是最后一句话。
沉默……
黑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可是……”宋心悦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因为什么这件事情重要么?你们是因为我爹请求才答应当我师父的呀,我也没有在意呀。”
女子无奈笑了一声,这丫头,还真会安慰人。
身上刚有那么一瞬像回到那个小半妖的黑鸦起身就将宋心悦扔了出去:“那你以后别叫我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黑鸦: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我!
宋心悦:你在钻牛角尖。
黑鸦:你给老子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