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景象不住旋转，少女被扔到了天上打了好几个旋儿才落到了地上，撞出“咚”的一声。
宋心悦重重叹了一口气，真是……许久都未被黑鸦如此粗暴对待，他这当真是生气了。只是生气归生气，拿她发泄什么嘛，她不就……哦，他正生着小白师父的气，她还帮小白师父说话。行吧，当自己活该。
扁着嘴揉了揉自己摔得发疼的屁股，这才缓缓爬起来。
一擡头，却见不远处应该还在南四街的慕清澜坐在树上，双腿悬空，一晃一晃，盯着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方才如此狼狈，慕清澜此刻脸上的笑意便显得有几分微妙。
她若先发难，倒突显出自己小肚鸡肠。不管慕清澜今后与判官大人如何，但曾经，判官大人可是对她亲口诉说过对慕清澜的爱意。而且判官大人虽然对她十分照顾，但是向来是个正经规矩的男子，定然不喜欢女子争风吃醋丢了仪态。
是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判官大人觉得她是个善妒之人。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但……
她若是就这么受了，岂非令人觉得她十分好欺负？方才她不就是扮着一个孤苦无依的穷苦女子，被慕清澜三两下便从六子那些人身上夺走了目光？
想起这个，宋心悦只能哀哀苦闷，到底是神仙，莫说相貌，单说从内而外的气质都与凡人不同，纵然穿着最破的衣衫，那一举一动的姿态，早已刻进骨髓，常人想效仿，大抵只能落个笑话。
神仙啊……
输便输吧。
谁让她就是个小小凡人呢。
宋心悦咧开嘴，对着树上女子抱拳拱手：“大人可是找我家黑鸦师父？”
树上的女子眉梢一挑，双脚一蹬，便从树上跳下，轻轻悠悠落在宋心悦身侧，踱步绕着她走了几圈。
慕清澜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看得宋心悦心底直发毛：“大人？”
“我只是在想……”慕清澜停步，将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你是不会行女子礼么？学的什么男子礼数？”
“……”宋心悦哑然，她千想万想，从“她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不对应该说看上判官大人应该就是将她得罪狠了但是她不是根本就不要判官大人嘛”到“我是找小白师父来救我还是找黑鸦师父来救我还是找小白师父直接帮忙请冥主出来保我一命不过冥主到底会不会管我这么个小凡人的事情”都想了一整个遍，结果慕清澜绕着她转圈只是因为她的礼数？
默然良久，宋心悦才答：“这应该算是习武之人的礼数，虽然我并未习武，但终归是跟着两位师父学本事。术法也好，身法也好，便当习武了。而且……”说着，她脸红了起来。
慕清澜看得有趣，立刻追问：“而且什么？”
“唉……”宋心悦重重叹了口气，一脸哀愁，“黑鸦师父说我女装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美人，倒不如扮男子还有几分独特的秀美。所以，在两位师父眼里，是将我当男徒儿养的……”
“哈哈哈哈……”
笑声洪亮沉稳，似金属相击般透进脑中，两人皆转头看去，只见一全身覆着金光的男子缓缓显现，而后金光逐渐消散，露出一张和善的青年面孔来。
慕清澜当即拧眉：“你怎么来了？”
见状，宋心悦即便不知道此人真实身份，也赶紧乖巧地打了个招呼：“大人。”
青年化了身深色长衫，瞧着有几分儒生气，青年眯眼伸手摸了摸她脑后的发丝，十分怜爱的长辈模样：“倒是个机灵的，几岁了？”
“快十六了。”
“十六好啊，十六是个好年纪……”男子长叹一声，满脸怀念的模样望着虚空。
慕清澜看不下去，咳了一声：“你到底做什么来了？”
青年充耳不闻，摸出一沓纸条，含笑递给宋心悦：“我名斫余，乃冥界第三殿殿主。奉命来人间走一趟，有人托我将此物交给一位姑娘，这位姑娘，可是丫头你啊？”
宋心悦怔怔半晌，盯着斫余手上的纸条，他说的话仿佛隔着一层纱，她听到了，却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他说了些什么。
那是她每日送往冥界的纸条，应该会在判官大人那里才对。
最上头的那一条，还是她今日写的：判官大人，所救之人若为恶，我该不该救？
斫余不需过多询问，他是从上古活到如今的阎罗，世上之事，但凡发生过的情况，他大多都见过。此刻少女虽然未言明，但看模样分明是个心伤的表情。
凡人与判官，这纠葛虽然看着也有趣，到底坏了天地间的法则。
而冥界正是因轮回转世成为了天地法则间重要的一界。
作为阎罗，天地法则的守护之一，自是不会看着自己同僚身陷如此囹圄之中。本想对着少女劝诫一二，看她一颗真心尽皆付出的模样，倒是让他有些心软。
宋心悦长长吸了一口气，这才下了决心一般，将他手上的纸条拿了回来，垂首对着斫余拱手道谢：“老劳烦大人特意走一趟，心悦感激不尽。”
“倒也不是。”斫余挠了挠头。
宋心悦眸光顿时亮了起来，不是什么？并不是拒绝？
便看斫余转头，脸上和蔼笑容尽数敛去，只余肃然，气势惊人：“老十，醒过来便往凡间胡闹，不该先回去见过冥主么？”
“我才不回去！”慕清澜一转头准备逃，瞥见宋心悦时又停了脚步，挑眉，“我有正事。”
“什么正事比回去见过冥主更重要？”斫余面色冷得仿佛结了霜。
“真有正事，老三你别叨叨。”慕清澜将宋心悦往前一推，“这丫头，就这丫头为了归书那傻小子准备攒功德呢，我想看看她到底能怎么攒嘛。”
“哦？”斫余目光挪至宋心悦身上。
就这么一会儿被两位阎罗从上到下从内而外地审视，宋心悦脸皮再厚也有些吃不消：“却是不知如何才可积累功德，两位大人可有提点？”
慕清澜捏捏她的肩：“你不是都混进去南四街了？”
你不是都给我搅浑了？！
宋心悦咧嘴笑得十分真诚：“清澜大人相助之后，心悦才知，南四街的那些乡亲或许根本无需我相助便能活得自在。我去帮忙，兴许只能让他们照顾我了。”
三两句斫余自然未听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于是双指一点宋心悦眉心，阖眸片刻，他便唇边浮起一抹笑意：“原是如此……倒也不必气馁。”
慕清澜也点头：“就是就是，有些人的难处是不会露给你看的。”
宋心悦不解：“可是……南四街根本不需要我呀。”
斫余轻笑一声，双指一划，落下一道天幕，随即天幕变黑又变白，最后化出一排酒肆客栈，宽阔街道，那里有位上京赶考的书生。
宋心悦觉得有几分面熟，幸好她这十五年来见过又有印象的男子屈指可数，很快便惊呼：“那是判官大人么？”
斫余点了点头：“你应当知道了判官是积攒了十世功德下的冥界，所以你才会想去攒功德，是也不是？”
猜得正准，宋心悦羞赧地垂首。
斫余又道：“归书当年十世功德如何攒的，我便告知你一二也无妨。”
“真的吗？！”宋心悦差点跳起来。
“但是有条件。”斫余面带笑意望着她。
“什么条件都可以！”
慕清澜凉凉道：“若是让你从此再也不接触归书你也答应么？”
宋心悦面目呆滞，连忙摇头：“这不行不行……”随即又十分丧气，“这也不是我想见就能见啊……”忽而又自我鼓励，“总归有机会，这个条件不能答应，不能答应。”
“呵呵，”斫余笑道，“我倒也不是如此不解风情之人，只不过，功德需你由心而动，不可有任何勉强，不可掺杂任何利益，所以，在你积攒功德圆满之前，不可再想归书，可能做到？”
不再想么……
哦，是在功德圆满之前不可再想判官，倒也不是多难。
只不过，若是她这辈子都攒不够，就再也见不到判官了么？
“你可觉得我狠心？”斫余的声音轻柔得仿佛将人温暖包裹的阳光。
宋心悦摇了摇头，她望着面容温和的青年，踌躇着问出了她埋藏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为何……你们这么担心呢？或许我这辈子过完了也见不到判官大人一面，我喜欢他，终归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而已。他未回应我，便不算触犯天地法则不是么？”
慕清澜也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望着斫余。
面容带笑的青年微微阖眸，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想到了十分久远的事情，目光悠远：“你就当前车之鉴吧……”
原是上古之时，斫余在轮回井被那位杀神占领之后，便跟随他驻扎在轮回井旁开辟冥界。
上古之时天地法则混乱不堪，各族寿命都看天地造化，各种族亦是通婚数不胜数。哪有什么人神禁忌，人妖禁忌，神妖禁忌。
但冥界建立之后，秩序初定，各种禁忌应运而生。
与他交好的那位女子，是陪他厮杀过整个上古时期的人族女子，以为天地初定，便可厮守终生，却未想，禁忌二字一出，两者永不可续前缘。
于是她凭一念成执，又凭一执成神，最终亦是因这一执成魔。
从并肩作战的好友，成了心心相映的爱人，到如今，却是相隔两界的敌人。
斫余目光温柔望着她：“你明白了么？万不可令情左右心念。若要积累功德，便以天下苍生为重，以旁人为重，以万物为重，独不可以心上之人为重。一念可动心性，可坏正果。”
宋心悦怔然良久，问了个于她积攒功德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还会想起她么？”
斫余唇角微滞，忽而一哂：“我乃冥界第三殿殿主。”
作者有话要说： 就很好笑。
功德这个故事，从最开始，是有一个大纲剧情的，很早以前就写好了的大纲。
然后写了两章，后面的剧情被我直接全否掉了，觉得没什么意思。
就重新做大纲吧，这段时间起码有否掉三四版继续下去的大纲。
最后实在不行，想着总要动笔了，就开着写吧，想哪儿写哪儿吧。
嘿，写得还挺快。
大纲这玩意儿，要来何用啊摔！
斫余念叨“十六好”是因为他跟姑娘见面也是在姑娘十六岁。
本来觉得斫余不算渣男，理念不同吧，算是那姑娘走岔路了。
想了想……
你可以放弃神位跟姑娘双宿双飞啊！
好吧，渣男团勉强算你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