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我肆意 作品

☆、吾主(一)

我从何来?

西天佛祖步步生莲,我撷来一株,植于忘川之中,育成忘情莲,经年教化初得灵识。冥界有至宝定魂珠,我以其灵力作引,炼成一洗魂法器——洗魂明琅,这才为你洗练灵智,得以化形。

我唤何名?

佛莲化形,至纯无垢,可唤一名,白。

我往何去?

你因我得见天日,自可随我左右。

你是何人?

我乃冥界第九殿殿主慕青玄,日后你居我殿中,便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该唤你主人?

亦可当做亲人。

何为亲人?

一生相伴,不离不弃。如同我与你。

何为友人?

惺惺相惜,肝胆相照。如同我与你。

何为爱人?

我未曾感受过。若今后你心中生出此情,找到了爱人,定要说与我听个新鲜。

“黑鸦师父。”

少女耷拉着头,一个人远离众人,最后悄悄逃到了黑鸦这里。而这个黑衣黑发的男子此刻正在僻静的山崖上吹风,不知道吹了多久,但看样子定要继续吹下去。

慕白自那日亲眼瞧见慕青玄消失,又从宋心悦口中得知慕青玄昙花一现不过一片神识,便一蹶不振。

且他先前被魔族侵蚀,神躯不稳,那之后更是虚弱到连肉体也无法支撑。

当着宋心悦的面,只留了一枚指环。

过了许久,她看到黑鸦找了上来,将那枚指环戴在了自己身上。

几日之后,慕白的神躯重新稳定,躺在小竹楼中沉睡。

黑鸦功成身退又躲回了青松林中。

她知道黑鸦是要去妖界的,便趁着他还没动身,找到了他。

男子慢条斯理梳理着自己的墨色长发,目光盯着一个地方久久未动,连回应她的一声“恩”也像是无意识地。

男子瞧着便是个有心事的,只是少女如今心事更胜,也没空排解男子心中苦闷。

方坐在他身侧,随着他的目光一同落在那处杂草之上,开口问道:“你也知道定魂珠的事情对不对?”顿了顿,未等诧异地擡起头来的男子答话,又自顾自道,“你整日与小白师父在一起,定然是知晓的。只有我不知道,还整日不知天高地厚地为了他对我的一点点怜悯,开怀得心都要跳出来。”

她抽了抽鼻子:“我知道我是个凡人,你们都是仙人,凡人与仙人,怎么看,都是凡人占了大便宜,你们任何一点施舍,我都应该感恩戴德。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呢?”她说着说着越发委屈,“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告诉我,我便将那颗心早早掐死了,何必要让我陷到如此地步,才告诉我,他关心我,爱护我,对我所有的好,不过是因为我身上的定魂珠?”

“黑鸦师父,我以为,你应该很明白这种感觉,会早早告诉我的……”少女将头埋在膝盖里,声音呜咽,“你们,又是因为什么会将定魂珠放在我身上呢?不是因为救我对不对?天地运转之中,凡人尽皆蝼蚁,你们不会伸出手来管我这么个闲事对不对?”

“为什么是我呢?”

停在她头顶许久的手终于覆了上去,轻轻安抚她:“我也会想,为何是我呢?你还有人可以问问,有人抱怨两声,我却找不到那个人了。那人溜得干净,直接魂飞魄散了,我多无助彷徨啊,小白也不会懂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在这里坐了许久,想了很久,开解你倒是做不到,却稍微释然了。”男子的手在少女背后轻轻拍着,极其温柔地安慰着她,他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这么善解人意的时刻,“爱而不得是常事,两情相悦才是奇迹。我们不是那个幸运儿,便只能让自己稍微看开一些了。怨他么?站在他的立场,他可能也委屈。”

“他不该瞒着我……”少女抽抽噎噎,抓起男子的衣袖往脸上胡乱擦了一通。

男子倒是未说什么,略笑了笑:“在他看来,兴许觉得瞒着,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须臾境……你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么?”兴许是哭过一场,心里的郁结疏散了些,少女咬着唇,忍着心里的不适,极其勇敢地直面起这个她觉得最难面对的事情来。

“此事原本小白也瞒着我,倒是冥主与我详说了许多。”男子将手收了回来,枕在脑后,朝着身后的树干上靠去,缓缓道:“冥界生于轮回井,轮回井每隔五万年选定冥主,但下一任的冥主,却不由轮回井选定,且能打破五万年的桎梏。日后便与一界同存,成为真正的冥主。须臾境,便是慕青玄跟这一任冥主建立的历练之地。至于这下任冥主人选,兴许是与小白,也兴许是与小白有关的任何人,譬如我,譬如你,譬如这北城中的每一人。”

说着男子颇为无奈地笑了一声:“但你瞧见了,北城尽毁,如今保不齐便是在小白与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中间会有下一任冥主了。”

少女懵了半晌,而后皱眉道:“好生奇怪……”

“哪里不奇怪呢。”男子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这可是冥界倾尽一界之力在做的事情,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不过是捕风捉影之事,虚无缥缈。可他们还是做了。因为是慕青玄告诉冥主该这么做,冥主便信了。”

少女暗暗思索,活像要将这未解之谜给解出来一般,男子屈指敲在她额头:“瞧你也不是挺伤心,还有心思管别的事情。”

见他又提起这件事情,少女眼眶霎的又红了:“我那日瞧见判官大人脸色十分不好,都不敢与他说话。慕清澜的身体被他带回去了,他还会再等下去吧。”

“说到此事……”男子嘟囔道,“你还是放弃吧。”

“为何?”少女不满。

“慕清澜游历凡间时,遇上了一个书生,名叫柳书研,那人是天定十世功德圆满之后下地府的判官。慕清澜与他来往,乱了他的因缘,甚至还因为那个柳书研一句不喜欢地府擅用自己身上更换因果的命咒替他改命,将他与另外一个名叫苏梦里的书生换了命。若只到此,那么判官应是被换了命的苏梦里。”男子顿了顿,而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知道我为何总觉得无能为力么?因为在小白心里,他的第九殿殿主无可比拟,无所不能,即便魂飞魄散了,肯定也能重聚魂魄重见天日。”

少女完全不理解,为何又跳到了第九殿殿主身上去了。

男子不等少女疑惑太久,便直接给了答案:“第九殿殿主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苏梦里与柳书研的命又换了回来。”

“慕清澜的命咒不是更换因果的么?”少女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正因为是动用了因果之力,听闻只有三次机会,每次的代价还异常沉重,“那那位第九殿殿主付出了什么代价?”

“代价?”男子摇了摇头,“据冥主说,他没看出来他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他改命时只告诉了冥主,就是怕慕清澜再次捣乱。直等到慕清澜因归书受刑而灰飞烟灭前,他才与小白说漏了嘴。后来,他也消失了。”不等少女发问,他又继续说下去,“被换过两次命的归书,即便入了天庭的仙籍,仙元凝聚,也忘了换命那一世的所有事情。所以归书第一次见慕清澜,便与她结了梁子。那时当慕清澜是个挑衅判官的鬼魂,将她置气的话写作了判词。”

“爱上谁谁死?”少女倒是知道此事。

男子轻笑一声:“当然,判词的说法较为文雅一些,大概也就这么个意思。但是一介阎罗,也不是这一句判词就能左右的。慕清澜在地府便担了个睚眦必报的名声,是以这归书定然逃不脱她的报复。既然归书如此在意他的判词,慕清澜便利用判词作利刃刺他。他们相处了几百年,慕清澜看出归书对她有些许情愫,也算到了归书有天劫,她得替她挡一挡,更是算得清楚,她若是挡这个劫数,在他面前应劫而死,归书得多痛苦。却未算到,这次的天劫,直接劈得她魂飞魄散,五百年来半点魂魄也未找到。”

“为何?”

“谁也不知道为何,总之自那以后,这两兄妹都没了。”男子叹了口气,“这便是他们二人故事。总结一番大约就是,两个搬了石头砸了自己脚的人,书写了一段极其别扭的爱恨情仇,所以,是不是觉得,归书也许不值得你放在心上了?”

少女恨恨道:“难怪他忘不了,慕清澜太卑劣了!活该耍人把自己耍了进去!”

“虽然应劫而死了,可小白和冥主却咬定他们二人一定会再回来。你一介凡人,便与冥界的判官和阎罗一同结了仇,太有出息了。”男子眉眼中隐着笑意,不等她张牙舞爪,便将她拍起来,“行了,哭也哭过了,我也开解过你了,瞧你也不如先前丧气了,回吧。”

“你呢?”少女望着他,他似乎没有半点想离开的意思。

果然,男子道:“我也是有心伤的人,从来都是开解旁人容易,自我开解难啊。你走吧,我再坐坐。”

“那我给你开解开解?”少女跃跃欲试,又打算坐回去。

男子一巴掌将人按了回去:“你与慕清澜没什么关联,我才能开解你。我……却是承了那个人的情,又一直受教于小白,千丝万缕,绕不开了。想来想去,连自我了结都是忘恩负义。你就别烦我了。”

少女却扁着嘴,不高兴地问他:“你准备将我赶走,然后偷偷溜了吧。”

“……”男子偏头看她,“我也算个帮凶,你不介意么?”

少女转身投进他怀中:“妖界很危险的吧?我会不会……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别咒我!”男子把人从怀里拎出,从树林里扔了出去,“他应该醒了,替我告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