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
饶是早有预感他会这么说,姜帆听完还是皱了皱眉。
他只是个普通人,对于他说的“全部”,也只有基于表面的概念,其中暗含了多少腥风血雨,又需要花费多大的精血才能完成,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男人的城府,比他预想的还要难以揣测。
如果真像他说的,贺骁是他的亲叔叔,为了自身利益,他都能做到大“利”灭亲。
那像他这样既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背景的普通人,今天坐在这里,无异于是在与虎谋皮。
想到这,他脸色不禁漫上几分凝重之色。
贺闵南擦干手指,将纸团扔进垃圾桶,掀起眸,瞥到他拧起的眉头,唇畔的笑意不由深了深,“怎么,吓到了?”
姜帆看着他,“你的心思,他就一点都没察觉?”
这个他,自然指的贺骁。
想起来,他们两个见面的次数至今加起来都还不够一只手,今天他过来,贺闵南就对着还是陌生人的他毫无保留的托盘而出。
这个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而他似乎并不怕他把这件事泄露出去。
是因为他说的那些其实是假话,还是说,他拥有足够的自信,觉得贺骁不会知道他的意图?
贺闵南听着他说的,整个人休闲惬意地靠回了沙发,喉间低低哼笑了声,双手交叠抱在胸前,“你以为他不知道?”
姜帆眼里透出一丝不解,“那你......”话还没完整说出口,便被男人打断了,“我二叔那个人,作为男人来说,我确实很佩服他做事的能力,但一个人太自负,容易招人恨,就拿我这么多年看到的来说,能让他拿正眼看的人,几乎没有。他知道我想扳倒他又怎么样,他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这些话就算进了他的耳朵,他也不会在意,因为他觉得没有人能撼动他现在的位置。”
“所以你其实是为了引起他的重视?”姜帆看着他询问道。
贺闵南轻嗤,似是不以为然,“你觉得有这可能?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还处在中二期,像这种幼稚到令人啼笑的想法,你未免看轻我。”
时间在谈话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夜色愈发浓深。
姜帆抿唇,静了会,手指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旋即擡头,“你希望我怎么做?”
贺闵南挑眉,“你答应做这笔交易了?”
“我想先听听你的条件,毕竟涉入这件事风险很大,不成功便成仁,是这个意思吧?”
贺闵南会意,黑眸中荡漾着清浅的笑意,话锋一转,“你不用担心我拉你下水,我要你做的,不过是在你希望的事情上多加一把助力,事情完成后,不管谁输谁臝,都算不到你头上,放心。”
姜帆隔空望着徐徐笑着的男人,慢慢吐出一个字,“好。
等所有的事情都谈完,已经十一点了。
姜帆低头看了眼自己左腕上的手表,又擡起了头,“那我先走了,再联系。”
贺闵南放下交叠的双腿,跟着从沙发站起身,状似随口问了句,“打车回去?”
姜帆愣了下,而后摇摇头,“和学校没多远,走回去就行了。”
这个点地铁和公车应该都没了,走个几站路就能到,像这样的距离他早就习惯了。
“等着。”
甩下两个字,男人进了房间。
姜帆不知道贺闵南的用意,只好坐回沙发。
几分钟后,男人的脚步声传来。
姜帆起身,回过头,看着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男人。
休闲的米色调长款外套里面,穿了件白色的堆领毛衣,浅色系的装扮让人眼前一亮。
几次见面,他身上不是黑色的衬衫,就是灰色,又或是其他深色系的,但相比起深色,显然他更适合现在这一身的色调。
“走吧。”
贺闵南随手捋了捋还没干的头发,任它耷拉在额前,勾起放在吧台上的车钥匙,走在了前面。
姜帆这才意识到他是要送自己回去。
忙不叠几步迈上前去,“不麻烦您了,我想自己回......”一个好字哽在喉咙没来得及出口,走在前面的身影忽然停下,转过身。
姜帆急忙停下了脚步,这才不至于直愣愣地撞上去。
他将脸上刹那间的异样压了下去,顿了顿,才道,“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贺先生不用觉得可怜或者同情,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
比这更远更长的路他都走过,从不觉得自己这样就低人一等,还是值得别人同情可怜。
“你想走回去是你的事,不过我是个生意人,既然合作达成,自然要给好处,何况这还不算什么好处。”
姜帆微怔,对他这番话似乎有些难以消化。
贺闵南看出他的失神,笑了笑,“逗你的,我下去买包烟。”
姜帆看着他径直离开的背影,脸色紧了紧,跟了出去。
说要买包烟的男人,却还是把着方向盘,朝学校的方位驶去。
姜帆坐在副驾,目视着前方,偶尔变化视野的时候,才会不经意看到男人专注而沉着的侧颜。
到了学校门外,车子在路旁的树荫下稳稳停下。
“麻烦您了。”
姜帆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说了句。
他刚要起身下去,贺闵南忽然开腔,“我这人虽然胃口大得很,不过钱倒不是特别缺,这个你拿着吧。”
姜帆低头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昏暗的光线下,眸色沉了沉,愈发黝黑。
“贺先生这是可怜我?”
贺闵南看着他没什么表情,轮廓却格外紧绷的脸,不在意地扯了扯唇,“刚才不是说了?好处。”
说着,晃了晃手上的卡,“拿着吧,你应得的。”
“抱歉,我这个人穷惯了,不太喜欢这种方式的好处,况且我也不全是在帮你,互惠互利,我只要我希望的,这不是我应得的。”
他淡声说完,便弯腰下了车,将车门重新带上,然后背着自己背包向校门走去。
贺闵南透过挡风玻璃,看着他单薄的身影,笑意无声淡了些,湛湛的瞳眸复上一层意味不明的阴翳。直到那道清瘦的身影走进校门,消失在视野中,他才靠回驾驶座,发动引擎将车驶离原地。
周澄是被贺骁的声音惊醒的。
他睁幵眼,下意识看了眼窗外,估计是凌晨时分,外面还是一片浓黑,屋里也没有开灯。
又因为意识还没完全清醒,他迷迷瞪瞪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同样坐在另一侧的男人。
估计是发现他的动静,男人也朝他看了过来。
透过昏暗的光线,周澄看到他紧紧锁起的眉头,心里咯噔了声,意识瞬间恢复清醒。
“......先进行抢救,我现在赶过去。”
和他脸上如出一辙的凝重语气,更加加重周澄心底的不安。
周澄在他取下电话的间隙,语气紧张,且带着一缕他没有察觉到的慌乱问道,“怎么了?谁打的电话。”
贺骁眉间紧蹙,脸色阴沉得难看,看着他薄唇紧抿。
末了,几乎是从齿缝中艰涩地回道,“你妈妈出了点状况,我们现在要赶过去。”
为了避免吓到他,贺骁并没有说得太详细,然而尽管如此,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周澄脸上还是神情巨变。
他怔怔看着他,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话。
他脸上的血色几乎是瞬间褪去,全身忽然冷了下来,整个人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他觉得很冷,手脚好像已经冷到发麻,没有知觉,脑海里什么都没有,什么也反应不过来。
男人似乎朝他说了什么,他却听不到,只是睁着空茫的双眼看着他。
贺骁看着他变得煞白的脸色,深眸黯了黯,伸手将他颤栗的躯体揽进怀中,“别怕,嗯?有我在,他们会尽力抢救她,不会让她出事,别怕......”许是他这话说得很有力度,又或许是他如今的存在已逐渐成为他的依赖,在他不断的轻声安慰和背上轻轻的拍打中,周澄空白的脑海才逐渐思绪回拢。
他从男人怀中退出,声音依然发着颤,掀开被子便下了床,“我们......我们现在赶紧过去......”贺骁看着他踉跄到随时都能跌倒的步伐,跟着从床上下去了,伸手扣住他的手臂,将他带进了怀里。
“先换衣服,嗯?外面很冷,会感冒,听话。”
周澄心神不宁,也没听清他具体说了什么,在男人的带领下迅速换了身衣服,又被他用一件长款的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
两人换好衣服就下了楼,门外院子里停着贺骁下午开回来的车。
周澄坐在副驾驶,直到车子幵出很远的一段距离,才恍然回过神,侧头看了眼自己始终被男人握着的手。
车速很快,他坐在车里,自然能感受到。
几乎是踩着限速的临界值,穿梭在凌晨无人的马路上。
他挣了挣,见男人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他掀起眸。
“你专心开车吧,我没事。”
贺骁侧头看了他一眼,“没事。”
周澄又看向他从容把控方向盘的另一只手,便不再说话了。
夜幕沉沉,银色的轿车犹如利剑,划破夜幕。
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两人便抵达了医院。